及时雨(66)
作者:小岁时
胜过暗无天光的深海之底,诡谲难测的太空黑洞。
巩桐的感受比湍急洪流还要复杂,猛地别开脑袋,不再去看。
然而车子即将拐弯的前一刻,她忍不住投去了最后一瞥。
江奕白似乎也在等这收尾的一眼,继而仓促转身,用力拉开自己宾利后座的车门,弓腰进去。
司机显然已经到位,随即车身疾驰,接二连三赶超经过的一辆辆。
重逢以来,江奕白对行车速度似乎格外谨慎,巩桐从未见过他的车开到了这种近乎狂乱的速度。
仿佛急于追赶,也急于发泄。
巩桐眼睁睁看着后启动的宾利飞速越过了他们,很快只能望见一个车尾巴,不禁替江奕白捏一把汗,暗暗祈祷他一切平安。
喝醉了的班长的话多,比赵柯还要恐怖,时不时蹦出一句。
但几次过后,他迟钝地发觉巩桐心不在焉,无心搭理,于是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西郊壹号管理森严,非小区住户登记在册的车辆只能停在外围,巩桐推门下车:“多谢班长了。”
“顺路而已。”班长爽快地摇手,“过了年,我也要去北城了,常联系啊。”
客套的言语,巩桐总是以客套回复:“好。”
她心事重重,拎着提包,漫不经心地往里面走。
刚经过保安亭不久,绕上植被茂密的园区小径,旁边猝不及防窜出来一个人,轻而易举捆束她的胳膊。
她太过弱不禁风,对方略微用力,整具躯体便被压去了就近的一棵树上。
顶空的一弯弦月毫无规律地穿梭云层,散落的霜华昏昏沉沉,朦胧不清,空气中弥漫薄薄的酒气,混乱而危险。
巩桐惊慌失措,条件反射地挣扎反抗,叫喊出声,却借由路灯光亮,撞上了一双琥珀色眼睛。
对于江奕白能够自如出入门禁严苛的西郊壹号,巩桐没有多少惊奇。
他外婆那栋别墅只是没人住,不代表已经不能住了,他作为她的至亲,手上应该还有小区出入卡。
瞧清楚来人是他,巩桐下意识地止住了喊叫,唯恐招来不远处的保安。
然而在短暂的安心和放松警惕后,她跌落了更大的不明所以和慌乱。
从某种程度上讲,被江奕白“挟持”在此,比遇上恶心歹人还要可怕。
巩桐照常试图抽出手腕,低声却严肃地说:“江奕白,你放开我。”
在江奕白的记忆中,她极少连名带姓地叫他。
即使此刻这一声的音色并不柔美甘甜,甚至染了气恼和惊惧,他依然恍惚了片刻。
手上抓握她的力道却没有半分松懈。
他无比明了,只要自己一旦松手,她便会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散去再难触及的旷远天地。
倾泻的路沿光晕雾气蒙蒙,江奕白一瞬不眨地近距离瞧她,也似隔了一层朦胧帷幔,不算真切。
他天生性感的薄唇轻轻抿了抿,声线忐忑地问:“我今晚唱的那句歌词,听清楚了吗?”
巩桐愕然一惊,一首歌由诸多词句组成,他没有明说是哪句,但她不假思索地理解了。
与此同时,她迎上他罕见充斥惶恐与紧张,满怀期许的双瞳,心中终于有了准确答案。
那句唱错了的“清清楚楚地说我爱你”,就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有意为之。
可巩桐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情,企图糊弄过去。
江奕白扭过头,清了清被酒液浸泡得含糊的嗓子,似乎打算再唱一遍。
当着她的面,独自唱给她一个人,让她清晰入耳。
巩桐惊怔,赶紧喊:“江奕白!”
再度耳闻自己名字从她莹润的双唇送出,间隔时间如此之短,江奕白小小讷住。
他晦暗的眼瞳好似藏了一把精准的度量尺,仔仔细细地丈量审视她。
从她躲闪逃避,惶惶不安的神情里,常年稳居高位,阅遍人性挣扎的江奕白不难瞧出,她刚才的费解困惑不过全是伪装。
那句歌词,她听见了,并且听懂了。
“你……”
江奕白一句问话还没有出口,巩桐急不可待地打断:“我先前没坐你的车回来,你应该懂的。”
她昂起交杂倔强和决绝的脸蛋,一鼓作气讲出这些,是怕再听他唱一次,她会不受控制地打破好不容易聚起的理智清醒,彻底迷失方向,不问后果地和他共赴一枕槐安。
江奕白面色冷淡黑沉,眸光五味杂陈地注视她,极度不确定地问:“对我没意思?”
皎皎月色洒进他莫测的眼瞳,平白多了几分不忍直视的锋芒。
巩桐偏头避开,嗓子干涸,万分艰难地溢出一声“嗯”。
江奕白攥握她纤细的手腕,不自觉加了力道,隔有几层衣服的面料,严丝合缝地贴合。
他联想到她先前跟随其他男人离开的画面,半明半昧的双眸徐徐扩散赤红血丝,呼吸陡然变急变重,低头凑近,声色沉如铅石:“你看着我说。”
巩桐哪里敢?
两人外套的面料早已擦在一起,她感受着他强大而灼热的气息,默默红了眼眶,几近哀求:“你松开我,好不好?”
带上哭腔的语调给了江奕白一顿棒喝。
他瞬时像个犯了天大错误的孩童,手忙脚乱地卸了力道,伸手想要为她擦拭洇开红晕的眼角:“对不起。”
巩桐抢先躲开,逃命似地向前奔跑几步。
忽而停下来,她侧过脑袋,疏离告知:“我们别再联系了。”
话音尤在,她又拔腿就跑,随风纷飞的每一根头发丝好似都透出恐惧,生怕被他再抓回去。
这种对他千般忧虑,万般逃避的行径,落入江奕白眼中,刺骨钻心的程度同那会儿在KTV门口,目送她坐上班长的车,不相上下。
江奕白遥望她远去的方向,眉皱成川,一对寒瞳遍布血丝,双手不知不觉握成了硬拳。
最深最强的感触,不过是无力。
西郊壹号占地面积宽广,植被丰富,林家又靠近里侧,所过之处夜深露重,树多人静。
巩桐独自步行回去,江奕白实在放不了心,沉沉呼出一口气,缓步跟在她后方十来米。
足以望见,又不至于打扰。
王洁照常身披一件厚重华美的羊绒披肩,站在别墅二楼的窗户边,远远望见女儿归来的身影就要下楼去接。
可是又关注到她身后不远处,不徐不疾地跟有一个人。
王洁紧张地上前一步,细致打量,认出那人是谁以后,秀美的眉毛打起了难解的结,迅速掉头奔下了楼。
巩桐还没接近林家别墅,王洁便把推开了大门。
“乖乖,快进来。”王洁招呼她进屋时,禁不住瞥了眼夜色深处的江奕白。
江奕白见此,停下了一路相随的脚步,礼貌地对她颔首打招呼。
王洁瞅出巩桐面色苍白,浑身脱力一样地虚软,又见着两人是以这样一前一后,时刻保持间距的模式走回来,隐约猜出些许。
她随意点点头,不准备客套地喊江奕白上门坐坐,先带巩桐进了别墅。
步入暖气充裕,恍若春日的室内,巩桐仍然通体生寒,一声不吭,径直回了三楼房间洗漱。
等她疲乏地泡完澡,吹干头发,王洁前来敲门。
她褪去无甚瑕疵的精细妆容,换上复古奢华的真丝睡裙,笑容满面:“你林叔叔下午去海城出差了,妈妈今天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巩桐同样穿一套棉质睡衣,定于房门之内,用木梳打理自己蓬松浓密的长发,听罢难免讶然。
由于各种因素,王洁完全错过了她的幼年和童年,纵然她们是在血缘关系上最为亲密的母女,也从未一块儿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