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雨(50)
作者:小岁时
江奕白和赵柯都不说话,病房又是落针可闻的沉寂,巩桐没来由地觉得气氛怪异,站立不安。
恰好她的肚子闹起了脾气,咕咕叫唤两声,她一看手机,还差几分钟到八点。
“你们都还没吃东西吧?”巩桐提议,“我去买点回来。”
赵柯松开了行李箱:“我和你出去吃。”
“不用。”巩桐瞥了眼江奕白,他暂时不能随心所欲地走动,“我去买。”
她步伐极快,不给人追上去的机会。
赵柯望向她仓促而去的背影,只得作罢。
医院附近不缺饭店,左转一连好几家,巩桐挑选了一个干净卫生的店面,打包了几样适合病人吃的,又禁不住嘴馋,要了一道重口的辣味。
她拎着一大袋吃食回到病房,江奕白和赵柯正在插科打诨,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
赵柯听见动静赶忙起身,接过巩桐手上的打包袋:“给我吧。”
为了方便还在输液的江奕白,他在病床上架起一张桌子,一一取出巩桐买的饭菜,打开放去桌上。
有牛肉蔬菜粥、清蒸鲈鱼、回锅肉、辣子鸡和清炒时蔬。
赵柯瞧见其中几道菜,面色微微发僵。
他看了下巩桐,又瞅向江奕白,发现后者淡色的目光同样经过了这些菜,缓缓抬起,若有所思地落向了买菜的人。
巩桐走之前,可没有问过他们想吃什么。
江奕白直白地说:“我最喜欢吃牛肉和鱼肉,而且不能沾辣椒。”
“哦?是吗?”巩桐揭开米饭的盒盖,视线低垂,状似无意地接话。
她自然清楚他的饮食喜好,当年一顿火锅,便差不多摸清了,“老板说这两样适合病号,多补充蛋白质,恢复得快。”
江奕白淡淡地“哦”了声,用左手端过专属于自己的牛肉蔬菜粥,眼底浮一层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
赵柯从他身上错开目光,指向那道色泽鲜亮,一眼望去绝大部分是辣椒的辣子鸡,打趣巩桐:“你不要我陪你一块儿去吃,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口?”
巩桐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弯起唇角,半真半假地回:“是啊,你去了肯定不让我点。”
“你买了也不能吃。”赵柯把那道菜端到自己左手边,确保她够不上。
江奕白目睹两人的互动,由不得凝神回顾了一番,定向巩桐,好奇地问:“你不能吃辣了?”
他记起她从前吃火锅,能不断地往小料碗里面加新鲜小米辣,他好像还给她做过一碗辣子鸡面。
“能啊。”
“不能。”
巩桐和赵柯的声音同时响起,意思截然相反。
江奕白一边用勺子搅动热气腾腾的粥,一边掀起眼,狐疑地扫过他们。
“她啊,从大学开始就没日没夜地画稿子,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早就把胃熬坏了,现在能不碰辣椒就不碰,太刺激胃了。”赵柯说。
巩桐盯着那道心心念念的辣子鸡抿了抿唇,讨价还价:“吃一点没问题的。”
“有问题。”赵柯揭她的老底,“你的自制力都耗到学习上了,在这方面开了头就停不下来。”
巩桐唇瓣轻轻动了动,悲催地发觉无力反驳,她太久没碰辣椒了,估计真的会不止满足于一两块。
不吃就不吃吧,巩桐不得不去夹清淡的鱼肉和蔬菜。
但她的口味着实无法和江奕白划到同一阵营,这两道吃起来简直寡淡无味,难以下咽。
巩桐憋了半晌,还是控制不住朝辣子鸡伸出了筷子。
谁知刚伸到一半,就听见清脆一响,她的筷子直接被赵柯的打开,并收到一个色厉内荏的警告眼神。
巩桐微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钟情的回锅肉端到了另一边。
江奕白垂眸看着端来自己附近的回锅肉,仔细瞧了瞧他们,低声关心:“你们从高中起就没有断过联系?”
“是啊,我们来北城以后的关系更好了。”赵柯一个劲儿在吃回锅肉被端走了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回,“大学一有空就去嗨,我们约过好多地方,周边几大著名的园子都去逛了,是吧,桐桐?”
“嗯。”巩桐吃了一筷子蔬菜,其实是她学这个专业,必不可少要辗转于各大园区,见识前辈们的设计。
她起初在北城人生地不熟,林宇飞不可能陪她去瞎逛,只有赵柯乐意,往往都是他主动来约。
“是吗?这么好。”江奕白状似无意地回。
却听得巩桐动了下眉头,错觉和他一贯的调子不同,其中内涵无穷。
江奕白继续缓慢搅和面前的粥,神情逐渐冷却,不太对劲。
赵柯也发觉了端倪,问了声:“你咋啦?”
“没什么。”江奕白语气偏淡,瞥向对面的巩桐滑落在肩头的长发,情不自禁想象它在过去数年里,一寸寸变长的样子。
热粥弥漫袅袅雾气,氤氲他的一双瞳仁,尽数明澈都有了几分迷离的朦胧。
倏忽,江奕白扇了扇卷翘的羽睫,眼前又是清晰到残酷的现实。
多年已去,她一头及腰长发早已长成。
中间过程,他绞尽脑汁也无法清楚想象。
江奕白余光瞟着巩桐卷起的发尾,僵硬牵动唇角,玩笑似地说:“就是突然想到,我当初是不是不该留在国外。”
第33章 再遇
他用因为一场来势凶猛的重感冒而变得嘶哑的嗓音, 送出这样一句无限接近轻松调侃的话,轻飘飘钻入巩桐的耳道,堪比一把生满铁锈的锯齿在厮磨。
将她反复拉扯, 血肉模糊。
暗无天日的高三下学期的记忆如同决了堤的洪水, 汹涌澎湃地漫过她的脚踝,她的肩颈,她的周身。
眼前景象正在高倍速地回溯变化,一班的教室后排,身侧永远空空荡荡的座位, 那个不知具体去向, 却由于锋芒太盛, 时刻活在周边人嬉笑交谈声中的少年……
诸多过往分明时隔多年,巩桐原以为自己足够理智坦然, 早早地淡忘了,不想亲耳听见江奕白提及当初, 还是不可自拔地陷入了回忆风暴, 假设怪圈。
他那年没有出国的话……他那年没有出国的话……
巩桐脑袋里面仿若装置了一台破旧复读机,周而复始地播报, 始终无法给出后续结论。
哪怕伴随的杂音还有十七岁的少年在校园偏角说过的“北城大学”和“风景园林”。
不曾拥有过的幸运, 她一时连假设的空间都没有。
被迫浸泡在记忆浪潮的巩桐呼吸不畅, 埋低脑袋,艰难地吞咽几口饭菜, 抓过手机起身:“我突然想起来要去回师姐一个电话,你们先吃。”
说完她便转身出了病房, 躲闪着他俩或奇异或忧心的目光。
巩桐小跑去了可以通风的走廊尽头, 双手用力握住栏杆,面迎裹挟萧条幽凉的晚风, 连续深呼吸几次。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了一次外太空,脱离过赖以生存的氧气。
她在外面缓了足足十分钟,待得心绪稍微平复,不徐不疾地走回病房。
不知是她先前出来得太过匆忙,还是后面有人出来过,房门没有关严实,留有一线缝隙。
巩桐正好借由这丝泄露,在门口听见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你这些年变了不少。”赵柯打趣地说。
江奕白约莫是吃饱了,扯纸巾擦拭嘴唇,眼尾扫过那道没怎么动过的辣子鸡,“大家都变了不少。”
赵柯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桐桐就没怎么变。”
涉及自己,巩桐下意识地不愿意推开房门,良久停滞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
“她还叫没怎么变?”江奕白疑惑,“我上个月在江锦碰见她,都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