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47)
作者:梦驴子
众人这才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沈忘更是对书卷中记录的犯案手法起了兴趣,便将施砚之让进了客栈,边用膳边畅谈。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施砚之珍藏的话本子已经被众人瓜分了干净,各自翻看着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程彻沉浸在话本对他英雄盖世的夸张描写中,易微则随意翻看着施砚之誊录的案宗笔记。
话本中所呈现的两个案子,不能说和现实中真实发生的案件毫无关系吧,只能说毫不相干。是以,沈忘和柳七你一言我一语给施砚之将完整的案情拼凑完整。
“沈推官,柳仵作,你们所说的,比之话本中描摹的,还要精彩非常!”施砚之运笔如飞,恨不得将二人口述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全部记下来。
施砚之的热情与旺盛的求知欲让二人颇有好感,再加上三人皆博学多识,心怀天下,是以越聊越投机。正可谓:难难难,道德玄,不对知音不可谈,对上知音谈几句,不对知音枉费舌尖。
聊到兴头上,施砚之更是拿出了自己撰写的探案话本呈于沈忘和柳七一观,文采风流,颇有匠心,沈忘与柳七灯下传阅,啧啧称奇。
“兄台,知音难遇,我们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兄台名姓。”沈忘从书中的世界抽离而出,抬起头,笑着望向施砚之。
“我叫施……”施砚之及时阻住了脱口而出的名姓,科举考官私下与考生相交是为大忌,会试在即,施砚之也不敢触此霉头。“我的姓名,沈推官日后自当知晓,今日,我们不妨以笔名相称!”
沈忘一怔,继而朗笑道:“有趣有趣,兄台的笔名是?”
施砚之将自己撰写的话本翻到第一页,上面誊录着一首小诗:四方不见北西东,有木代替河水中。十分成色已去九,林夕上下睡朦胧。
“我的笔名,就在诗中!”施砚之兴致勃勃道。
沈忘正欲猜度,却听正倚窗读书的程彻发出一声大叫!众人慌忙向着程彻所在的地方望去,只见程彻正瞠目结舌地指着客栈院中的影壁墙。
“捧……捧……他娘的捧头判官!”
程彻所在的窗户正对着登云客栈的小院正门,正门内立着一堵为了迎接考生而粉刷一新的影壁墙,此时的影壁墙上映着一个清晰的人影。
第46章 捧头判官 (七)
程彻所在的窗户正对着登云客栈的小院正门, 能将院中的情景看得一览无余,是登云客栈最好的观景之处。小院的正门内立着一堵为了迎接考生而粉刷一新的影壁墙,此时的影壁墙上映着一个清晰的人影。
那人影线条僵直冷硬, 如同将人体内最后一丝活气儿抽离风干, 动作缓慢而沉重。此时,投射在影壁墙上的是人的侧影,额头,鼻梁,嘴部与下颌的曲线清晰可见。而随着人影逐渐将正面转了过来, 人影头上所戴的如山高耸,长翅冷峭的判官帽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房间中的众人都不由得站起身来,瞠目结舌地看着影壁墙上投映的人影。突然,那人影轻微抖动了一下, 仿佛被风摇荡的竹叶, 带着某种不似人间的轻灵。也就是瞬息之间, 那戴着判官帽的头颅竟直直地掉落而下, 正好落在人影端在腹部的双手之上!
众人只觉心尖上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仿佛随着头颅的下落, 大家的肠胃也已经跃上了喉头。
“妈呀!”易微惊恐大叫, 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程彻也是面色铁青, 攥紧了拳头。施砚之也傻站着,已然看呆了。他万万没有料到, 今日一次与偶像的会面,竟然还能牵扯出这般世间罕有的奇景,当下撑住窗沿, 向外探头张望。
与易微和程彻的恐惧感不同,施砚之倒是被好奇和兴奋攫住了灵魂。然而, 只往外望了一眼,那几乎快要飞上九天的魂灵便重重落回到凡尘的体内。
当是时,院中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还有人顺着影壁墙上投影的方向朝楼上看去,施砚之头皮一跳,知道自己再也不可久呆,此时再不走只怕考官的身份就瞒不住了,当下抓紧了书箱,准备趁乱撤离。
众人慌乱间,倒是沈忘当先反应过来,抬头朝头顶天花板的看了一眼,道:“光影是从我们顶上的房间投下来的,那间房中住着何人!”
柳七和沈忘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他们都看得出,无论那间房中住着何人,只怕现在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再无犹疑,柳七、沈忘、程彻推开门就冲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呆站在原地的易微,和背好了书箱的施砚之。
“易姑娘”,施砚之转头冲易微道,“今日之事,在下碍于身份所限,无法与沈推官诸人共同进退,待事情终了,恳请姑娘将事件始末详尽告知。在下不才,定为大家著书立说,以传后世!”
施砚之一边说着,人已经行到了门口,他深深地冲易微看了一眼,拱手道:“拜托了!”话音未落,人便已经融入到客栈慌乱逃窜的人群之中。
这边厢施砚之着急忙慌地冲出了客栈,那边厢的沈忘、柳七和程彻与一群跑上楼来的考生们汇合到一处。蔡年时和众考生皆是在院中看到了影壁墙上的奇景,是以皆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光影投射处的房间奔跑,一边互相传递着信息。
“我没记错的话,那儿住的是霍子谦,对吧!”
“没错!霍菩萨就住那间!”
面白如纸的蔡年时懊恼地一拍大腿:“坏了,子谦今日从大慧寺返回途中扭伤了脚,此时正在房间里沐浴热敷,只……只怕现在正被那判官堵在屋里呢!”
“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刚也是吓傻了,才想起来啊!”
此话一出,众人的面色更是差到极限,别说是腿上有伤,就是身强体健之人面对这般诡谲之影又能有几分胜算?
程彻眉峰一蹙,“仓啷”一声剑已出鞘,他一手持剑,双脚点地,几个纵跃就翻上一层,借着踏墙之力,大喊一声“得罪了”,斜飞入房间。房间门在他一击之下,如同纸糊的一般哗啦啦散了一地,众人也跟着程彻一股脑地涌入了霍子谦的房间。
程彻调整着呼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房间中空无一人,唯有立在房间一角的屏风后发出窸窸窣窣之声。
“哪里逃!”一声怒喝,程彻手腕轻转,青锋剑剑身微颤,携着虎啸龙吟向着屏风后直刺过去。
沈忘刚冲进房间就已经发现了问题,眼见程彻已然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连忙高喊:“清晏,不可!”
闻听沈忘断喝,飞在半空的程彻下意识地撤了几分力道,剑气骤然消敛。也正是沈忘这一声喊,阻止了即将要发生的悲剧。下一秒,屏风后便探出一个懵懂的脑袋,正是霍子谦,而程彻的剑尖也刚刚好在他的瞳仁前一寸偃旗息鼓。
众人都大气儿也不敢出,而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的霍子谦也忘记了害怕,半晌蹦出几个字:“你们……在干什么啊?”
“子谦!房中的鬼影呢!”蔡年时哆嗦着问道。
“什么……鬼影?”霍子谦看上去比蔡年时还要不知所措,他一边扯下屏风上搭着的衣服遮住自己光溜溜的身子,一边摇摇晃晃地探手去抓斜靠在浴盆旁的拐杖。
程彻这才缓过神,收剑回身,将拐杖递给霍子谦,霍子谦却是不敢接,脸上带着几分惊恐敬畏之色地看着程彻,两人大眼瞪小眼,石化了一般。
想来也是,人家这边儿正舒舒服服泡着澡,那边儿就破门而入一位凶神恶煞的武林高手,一剑差点儿要了自己的性命,这换成谁也难以接受。
好在,霍子谦本身性格平和宽忍,缓了片刻,便在蔡年时的搀扶下,接过了程彻的拐杖,晃晃悠悠地从浴盆中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