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38)
作者:梦驴子
“沈兄,快回舱来!”他听到柳七不容置疑地命令声,和沈忘窸窸窣窣起身,脚步虚浮地踏在船板上的声音。
来不及了!
程彻心中烽火顿起,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舱门,向沈忘迎去。当是时,沈忘已经摇摇晃晃地从船尾行至船中,虽是酒意上涌,但他从柳七的声音里也觉察出了问题,见程彻当先向他伸出手,便也抻直了胳膊去抓。
下一秒,利箭破空之声陡然而至,其疾如风,箭落如雨!数十支燃烧着的箭矢,宛若划破天际的流星,彻底撕裂了夜色的平静与晦暗,在空气中平添一丝甜腥的铁锈味儿。
程彻一抖剑身,砍落数支直射过来的羽箭,正待将沈忘一把拉过之时,却不料扑了空!沈忘的肩上绽出一朵血花,闷哼一声,那箭余势不减,竟直接带着沈忘钉入江水里!
“无忧!”
“沈兄!”从舱内赶出来的柳七,比程彻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抓住沈忘的衣角,尖叫声,喊杀声,飞箭破空声,以及沈忘衣襟被扯破发出的裂帛声,响成了一片。柳七和程彻眼睁睁看着沈忘跌入江水,救护不得。
“阿姊你快藏好,我去救他!”程彻只来得及冲柳七喊了一句,便也跟着翻入水中。柳七又哪里是苟且偷生的性格,几乎是下一秒,扑通入水声就紧随其后响了起来。
春江水寒,周围又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程彻一个猛子扎下去,却发现水中漆黑一片,竟是什么都看不见。仅凭一腔悍勇,他借着箭矢流火的微光,奋力向江底游去,他隐约觉得不远处,有一个飘忽摇曳的身影,在呼唤着他,指引着他。程彻心中下了死誓,他对沈忘有诺在先,就是死也是他死在头里,今日沈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定当屠了这帮鬼鬼祟祟惹是生非之人,无论他们是水匪,是倭寇,还是贼患,都别想逃脱他的剑下。
狠狠一咬牙,程彻纵身向更深处游去。
在这片同样阴冷刺骨的江水中,柳七也在奋力前行。她的水性远不如程彻,只是略懂得闭息之法,可她心中焦急,绝难在船上苟安其身,是以她几乎是和程彻同时跳下了水。她并不像程彻那样,闷头往下潜游,而是借着隐约的火光,找寻水中的血迹。
沈忘并不会水,又身受箭伤,定然一入水便下意识呼吸呼救,只怕此时已处于半晕厥状态。江水如此冰寒刺骨,饶是她都已经手脚僵硬,极难支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忘只怕更是……
一想至此,柳七心头一乱,差点儿呛进水去,她赶紧屏息凝神,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片氤氲绽放的血色之上。
找到了!在一片水藻之间,沈忘蜷着身子,身体前倾,双手徒劳地向前伸着,似乎还保持着落水时呼救的姿势。柳七拨开水藻,拼尽全力将沈忘向水面上拽去。
哗啦一声,船头船尾两处,程彻和柳七几乎是同时浮了出来,臂弯中各紧紧保护着一人。程彻先把怀中之人托举到船上,自己紧接着翻了上去,同时向柳七伸出手来:“阿姊!我把无忧找到了,你快来救他!”
柳七面色苍白,几乎力竭,晃动的江水里,她抓住了程彻伸过来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喊道:“沈忘在我这里,你先拉他!”
程彻救人哪还分个前后,一手一个,将柳七和她怀中之人拎上船来。
船家早已不知所踪,不知他是落水逃生去了,还是本身就是水匪,船上此时只余他们四人。柳七呛了水,一边咳得泪眼朦胧,一边探手去试沈忘的鼻息。还好,虽然气息略有些微弱,但并无大碍,倒是肩头的箭伤有些骇人,但这对柳七来说并非难事。
柳七面上一松,一直紧盯着她面色的程彻也随之跟着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他无忧兄弟能好好活着,他也并不想大开杀戒。他的目光微微上移,在看到沈忘触目惊心地伤口时,眉头再次紧紧蹙了起来。
沈忘伤得是右肩。
程澈心中暗骂一句,只道:那誓言恐怕得改一改。虽说目前无忧兄弟并没有三长两短,但若是这次箭伤让他耽误了会试,当不了大清官,那他也要屠了这帮水匪,以慰无忧兄弟名落孙山之痛。
突然,程彻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转过身,直愣愣地看着躺在船板上的另一个身影:“坏了,那是无忧,那……那这是谁啊!”
第38章 雨落 (三)
程彻问完了也自觉问得多余, 管他是谁呢,先救了便是,于是便也学着柳七的样子探手试着那人的鼻息。
那人的身形与沈忘却有几分相似, 又皆是一袭白衣, 鬓发黑如鸦羽,此时那人浑身湿透,长发散乱,遮挡着面容,只露出发丝缭乱间莹白如玉的肌肤。
程彻试了半晌, 愣是没有感受到温热的气体从鼻腔呼出来,赶紧一叠声地唤着柳七:“阿姊!阿姊!你快来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闻言,柳七轻手轻脚地将沈忘从膝头放下,疾步跑到程彻身旁, 伸手摸向那人的脉搏。太弱了……柳七眉头一跳, 双手掰开那人紧咬的牙关, 迅速清理了一下口腔内的秽物, 就垂下头, 向那人的脸靠拢过去。
程彻吓得差点儿蹦起来, 瞬息间心思百转:无忧兄弟现在还昏迷着, 这事儿我到底管还是不管?我阿姊医者仁心, 救人是绝对没错的,可是……如果我不管, 任由阿姊这样救他,那无忧兄弟醒了会不会怪我?不会,我怎么能这样想他, 他定然是不会怪我的!可是……可是我心里难道不会怪自己吗!
想及此,他猛地拉住头低到一半儿的柳七, 豁出去一般大声嚷道:“不就是吹气吗!我来!”
柳七先是一怔,转瞬便明白了程彻的意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用手拨开附在那人面上的长发,道:“此人是女子。”说罢也不再同他多言,继续救治那闭过气去的少女。
身后的程彻却呆住了,当柳七用手轻抚开浸透了水的黑发之时,少女澄净娇俏的容光陡然呈现,宛若乌云之后疏朗通明的月亮。如果说柳七是山巅之上无暇的雪,风姿卓然;那少女便是山谷之中不败的花,尽态极妍。程彻自小生长于绿林之中,见惯了刀光剑影,却独独没有见过这属于少女的柔婉动人。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直到身后的沈忘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方才缓过神来,扑到沈忘跟前。
沈忘的脸色苍白如纸,箭头刚追锦江连载文,加企鹅君羊八六一齐齐三三零四刚已被柳七取了出来,药粉尚未干透,已然被鲜血氲湿,他见程彻正满脸关切地望着他,便竭力一字一顿道:“此地危险,先带停云走。”
在落下水的前一秒,沈忘已经看清了对峙三方的大致情形。一方是早有预谋的水匪,无论是燃烧的箭矢,还是制造混乱的火油,都是他们所为;一方是钞关的兵士,他们突遭偷袭,又正是夜深人静之时,难免措手不及,处境艰难;而还有一方,沈忘却是看不真切,他们穿着似乎是寻常的家丁,可身手极好,虽是人数上远远低于水匪,可却战意正酣,毫无退却之意。
并不宽阔的水路之上,三方势力混战一团,而他们三人势单力薄,一个不小心就会徒遭池鱼之祸。自己目前肩膀负伤,难以行动,还不如让程彻带着柳七先走,等到此间事了,再回来接自己,是为上策。
此话一出,程彻浓眉一扬,一股蛮横天纵的匪气让他漆黑的瞳仁在夜色中闪闪发亮:“走什么走!我无忧兄弟不走,这条河上便一个人也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