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102)
作者:梦驴子
老人也被程彻逗乐了,连声道:“这便好,这便好。”
待二人星夜兼程赶回历城县衙时,沈忘、柳七、易微和霍子谦已经早早地候在衙署门口了,见二人满载而归、毫发无损,众人皆是长出了一口气。
“清晏,一路辛苦了。”沈忘拍了拍程彻坚实的胳膊,感激道。
“这有啥的,我能帮你的也就这点儿事了,我还怕出的力不够多呢!”程彻憨厚地笑了,俊朗的面容在衙署门口学而灯的映照下,洋溢着天真的喜悦。
“诶,你们动手了吗!”易微兴致勃勃地问道。
程彻脸一红,摇头道:“没怎么动手,就是踹了他两脚,给汪师爷踹晕了。”
易微一听,当即哭丧着脸跟柳七抱怨道:“柳姐姐,你瞧,根本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危险!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若是不让我去,我就……我就……”她四下里瞧了瞧,终是没有寻到什么能够威胁柳七的策略,只得哀嚎不断,扯着柳七的胳膊晃来晃去。
“若是再闹腾不休,下次也不允你去。”柳七不为所动,板着脸道。
易微的哀嚎声就如同被一双手生生掐断一般,立时停了。
霍子谦小心翼翼地问方长庚道:“方捕头,这一趟……没出人命吧?”
方长庚一怔,被霍子谦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忖了一番方才道:“倒是没有,还救下了一条人命呢!”
倾着身子听得分外仔细的霍子谦如蒙大赦,抚掌道:“甚好甚好,又过了平安无事的一日!”
众人在门口热闹了一阵,方长庚自告奋勇先行送鲁尽忠的娘亲回家,行了礼后便告退了。柳七和易微则看着衙役们将失了魂的汪师爷押回狱中,待清醒后再行审问。沈忘则将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程彻扯到一旁,低声道:“清晏,盯着燕隋的兄弟们有消息了吗?”
程彻赶紧小声回道:“那家伙还在自家的宅子里呆着,没什么动静。”
沈忘点头道:“盯紧了他,抓住了汪师爷,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第98章 舜井烛影 (十五)
虽说今夜打了个大胜仗, 汪师爷也被关押在牢狱之中,可柳七的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 最终还是坐起身, 将放在案几一角的木蛙拿起来,握在手中。
感受着木蛙背上如同小山峦一般连绵起伏的棱角,柳七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只木蛙所用的木料是黄杨木,纹理通达,色彩细腻, 而木蛙经过长时间的把玩,更是透出一股玉石般的温润之感,在月光的照耀下,静若琉璃, 栩栩如生, 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
柳七看着掌心上的木蛙, 良久, 一抹浅淡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 逐渐漫上了白皙的双颊, 让冰雕玉砌般的少女也增添了些许人间的温度。
正在这时,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寂静的夜色下,显得分外让人揪心。
“柳仵作!您快来看看吧, 沈大人……沈大人出事了!”
柳七眸光一颤,手中的木蛙应声而落,顺着床沿滚到了瓷枕旁, 两物相击,放出清脆铿锵的鸣响。柳七披衣而起, 连鞋子都没有穿好,就急忙打开了房门,门口正站着一名燕隋手下略有些面生的衙役。这些衙役每天都跟在燕隋屁股后面狐假虎威,是以与柳七等人并不熟识。
只见那衙役满脸惶急之色,只看了柳七一眼便慌忙移开了视线。那平日里端方肃重的女仵作,此时竟是连衣衫都没有整饬好就冲将出来,在月光的照耀下,脖颈上大片雪白的肌肤刺得人眼睛生疼。
“快,前面带路!”
不待衙役有所反应,柳七就当先小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问道:“沈大人怎么了?”
“沈大人说是要夜审汪师爷,不知怎么的,就满脸是血躺在牢里了,燕捕头命我抓紧喊您去看看。”衙役紧跟在后,大声解释道。
闻言,柳七一个侧身,穿过奎光门直奔大牢而去。她的身后,数人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步伐纷乱,显然心中急切非常。柳七不需回头,便已从脚步声中分辨出诸人的身份。有圾拉着靴子跑得跌跌撞撞的易微,有疾步如风几乎听不见脚步声的程彻,有脚步虚浮气喘如牛的霍子谦,众人在牢门口打了个照面,皆是面色惨白,发丝散乱,显然都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大狐狸究竟怎么了!”易微急吼吼地嚷道,一边不断推着走在前面的霍子谦,埋怨他走得慢。
“小人们也不知道,只是看见大人……大人倒在牢里。”
“你说清楚!什么叫倒在牢里了!”程彻闻言须发皆竖,一探手就揪住了那名小吏的脖领,直接提了起来。
然而,已经不需要更进一步的回答了,浓重的血腥味和着刺鼻的潮气钻进了众人的鼻腔,月光从牢房墙壁上方的气窗中投射进来,将最深处一间牢房内的情形照得一览无余。
燕隋正蹲踞在地,束手无策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身后站着抖如筛糠的牢头。牢房的地面上躺着三个人影,一个是之前被程彻踢晕过去的汪师爷,此时他的脸如同开了绛彩铺子,鲜红的血,白色的浆,脱出眼眶的暗棕色瞳仁混杂在一起,望之触目惊心,显然是死透了。
就在汪师爷的身畔,鲁尽忠仰面躺在地上,他的眼睛不甘地大睁着,原本浑圆白净的额头凹陷下去,看上去似乎是撞击牢房墙面所致,让他俊俏的面庞莫名诡异骇人。他的手中握着一块沾满血污的石块,显然就是杀害汪师爷的凶器。
而在二人的正下方,也就是牢门处的地面上,沈忘侧躺着,发髻散乱,浓黑的发丝扑散了一地,将将遮住他的侧脸。顺着他的发丝,莹亮的血珠凝聚而下,在他趴伏的地面上汇成一滩暗红色的血洼。
所有人都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止息,时间变得异常缓慢,慢到能听见自己浑身的血液流淌的声音。柳七扑了过去,轻轻拨开覆在沈忘脸上的长发,用颤抖的指尖试探他的鼻息。温热的气体缓缓包裹了柳七的指尖,让她心头一松,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她又慌忙去探沈忘的脉搏,脉象沉滑纤细,似乎稍不注意便会消散一般。
这是神昏之象,邪阻清窍,神明被蒙,只怕短时间内难以清醒。柳七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然而既是如此,她的唇角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阿姊……”程彻嘶哑的声音在柳七的身后响起,“无忧……无忧活着吗?”
柳七说不出话来,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她双手用力,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一条雪白的布条,在沈忘的头上紧紧缠了几道。
牢房里顿时响起一阵大喘气的声音和易微吸鼻子的抽噎。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至,原来是方长庚赶到了。
“沈大人!”方长庚前脚刚刚将鲁尽忠的娘亲送回,后脚便知晓了县衙中的噩耗,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血腥的惨状,缓了半晌方才建议道:“柳仵作,我们是否可以先将沈大人搬回房中医治?此处实在是污秽,只怕对沈大人的病情没有好处。”
柳七站起身,垂头看着沈忘惨白如金纸的面庞,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上心头。
沈忘头上的伤口看着骇人,实则只是皮外伤,多出了些血,并不致命,也不会导致这般深度的昏迷。柳七想起之前,她早已察觉出沈忘身体有异,但在沈忘的推三阻四下始终没有办法查看他的病情。她与沈忘朝夕相处这么久,沈忘的身体虽不能说同程彻一般是铁打得肉钢锻得骨,也可以说是中规中矩,不该一日差过一日。更为巧合的是,沈忘昏迷之时,案子中至关重要的人证全死了,那就只能说明一点——这一切都是人为谋划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