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34)
不是别个,正是花影。
花影笑得够了,便将眉毛一竖,向苏幕道:“夫子教训学生,本是常情,只是不该牵三带四,说出些不知高低尊卑的混账话来。你当这些话传进少主耳朵里,你还有没有明日了?”
苏幕遭此大辱,本不欲干休,待看清来人,不欲干休却也只得干休。花影是天界神族,他连一根手指头也碰不得。
于是吞声下气地道:“少主何等尊贵,老夫不敢造次,我说的是那……是那二……”
“放肆!”不等他说完,花影便喝住,“二公子同少主系兄弟手足,不分彼此。你对二公子不敬,即是对少主不敬。对少主不敬,即是对我不敬,对我天族不敬!你胆敢对天族不敬?”
苏幕登时唬得冷汗淋漓,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足足说了十来句“不敢”,又跪下叩首不迭。花影见他如此不堪模样,嫌恶不了,蹙眉掩鼻道:“好臭一张嘴,倒熏着我。还不快远远地去!”
那苏幕如蒙了大赦,连忙爬起来,一跛一跛地去了。
这里木惜迟毫发无损地在一旁看了半日戏,嘴角好歹勾了勾。花影走过来对他道:“你也不必垂头丧气,自有主上惦着你。这不,算准了苏幕那老东西作死,主上便不放心,他自己不能亲至,又差了我过来看看。”
木惜迟便问:“公子今日在哪儿?还是在剑室么?”
花影笑道:“哪里是剑室,自然在启明殿里接待四方来客。今日这场合,他父子三人少一个都断乎使不得。等晚些时候还有多少大事,更有的忙了。因此才不得闲……”
花影一面说,木惜迟一面随了他出了慎室,逶迤往启明殿来。
这一路行来,只见无念境中各处上下均焕然一新,虽不似人间张灯结彩,但各色装扮却也十分应景。他久不出东华宫,今日一见,倒觉新鲜。
人还未至启明殿,先就瞧见半空里紫雾漾漾,恢恢弘弘。花影见他有兴,便教他道:“这叫‘紫气东来’。”
又见其间一挂飞瀑急流飞溅,直下深潭。花影道:“这是‘碧淼西行’。”
木惜迟听了不由称奇道异。
待来至启明殿外,只见许多仆役来去匆忙。殿外各弟子便同各家亲眷团三聚五地站着说话,皆声音低低的,耳内都留神着里头听宣。
这时,恰好有弟子一家子出来,里面礼官紧接上唱喏:“某地某氏某人某人觐见——”
木惜迟左近三人听见这一声,便立即敛衽肃容,恭敬入内。木惜迟才要站住让人,花影却道:“不必让,咱们不在这些人里面。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他来至殿内一角落。
两人混在侍从群里,就见南之邈同着南岑遥、南壑殊遥坐殿首。南之邈自是气尊贵胄,南岑遥亦是风流儒雅,而南壑殊一身素衣,清傲英挺,风华如旧。
殿内云雾缥缈,如临九天,更衬得三人轩轩高举之概,翰逸神飞之态。
南之邈看着殿下三人展拜毕,低低笑说道:“今日贵客驾临,幸何如之。”
那家的家主便连连道:“岂敢岂敢,南尊主上慰天帝圣心,下安黎庶兴亡。功名贯天,莫大之勋。犬子不肖,蒙尊主、少主、二公子青照,得入无念境修习,实乃无上荣光。是以,此行谨备薄礼前来,且稍尽微忱。”
说毕,那家女主人盈盈上前,将贺礼交与阶上仙侍。
这家礼毕,退下。又有下一家来至。自各有奉承、谦抑辞句,说之不尽。
如此一家一家的上来,再一家一家的散出,来往不绝,直闹到日暮方止。
到了晚间,无念境内外上下各地掌灯,一时间香烛辉煌,锦天绣地,无一处不华光璀璨。
彼时众弟子暂别了眷属,都一齐往启明殿后祠堂中来。木惜迟也便归入弟子丛中,堪堪迈入槛内,列在最末。
头顶便是一块黑沉沉的匾额,上书“东极青华”四个大字。便知这祠堂内供奉的是太乙救苦天尊的遗灵。
就听一个仙侍唱喏了一声,人群便从前至后,如大风吹倒了麦穗般一溜儿跪下。
正位一尊神像,端坐于九色莲花座上,九头狮口吐火焰,簇拥宝座,头上环绕九色神光。
供桌上素烛贡果,五鼎四簋,色色齐全。其后便是乌泱泱满地跪着的人丛,为首的那人,背影月白风清,正是南壑殊。南之邈却跪在左次,南岑遥在右,比南之邈越往后次。
众人皆屏气肃穆,呼吸不闻。
一时又有礼官颂奉太乙救苦天尊宝诰,唱念功德,万真环拱。
此番诸多仪注,难以详记。
且说木惜迟,白日里藏在一角,几乎凡所有同侪家人他都一概亲见了,心内不禁作思道,人家的父母亲眷皆是年高有德之士,再不济,略有几等小门小户,那说话行事也拿得出全副体统来。独自己父母偏是那等够不上高台的荒疏之辈。虽系亲父,然于父子情分上十分亏欠,这等场合说不来便果真不来,一封信就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