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8)
药堂弟子替他清洗了伤口,宁逊这才看到掌心伤得皮翻肉烂,着实不轻。
“宁师兄,伤口沾了剑锈,要用药水冲洗干净,你忍着点儿疼。”
宁逊垂着头,低声说:“有劳。”药堂弟子拨开他的伤口挑出铁屑,粉色的肉不断渗血,又被冲得发白,他冷眼看着,却觉痛也离得很远,心中仿佛撑开把伞,将五感都撑得钝钝的。
血流出、冲走……他骤觉一阵目眩,合上眼,又仿佛正冒着大雨在山路上急奔,原以为撑着伞就淋不到雨了,却没注意衣摆已溅满泥泞……所幸没被师父看到。
师父的洞府紧闭着门。
宁逊忽然感到呼吸困难,那把“伞”越撑越大,终于变成异物般的存在,挤压的疼痛从脏腑传来,他猛地抽一口气,把药堂弟子吓了一跳,忙道:“师兄再忍忍,快好了。”
“不,没事……”
他才张口,就被一阵极热烈的叫好声打断,药堂弟子也抻着脖颈去瞧,高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输了!”有弟子幸灾乐祸地应道,“杜洄输给空翠山了!”
“什么?谁?”
“还能是谁,谢胜呗!”
“谢胜?好耳熟的名字……哎呀,宁师兄,别乱动啊!”
空翠山的首座弟子腾地起身,手上拖着半截麻布,稀里哗啦带倒一串儿药瓶。盛着上品伤药的瓷瓶从他手边滚过,摔碎在地,药堂弟子惊呼不迭,他却置若罔闻,双眼直直盯着比武场上,正意气风发,在欢呼声里向众人抱拳致意的少年。
杜洄忿忿地站在一边,右肩衣衫破裂,那是……宁逊分辨出,那是余霞成绮的剑痕。
——几日前,一个阵雨不绝的昏暗午后,他在树下亲手教给少年的一招。
“……你必然是听过他的,他呀,可是空翠山主的上一任首座弟子,谢动明谢师兄的族弟!”
“当年那位‘琉璃君’的族弟?蓝溪谢家当真人才辈出,打败了玄妙峰的首座,他这回定要扬名了……”
弟子们兴致勃勃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宁逊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他不由得缩紧肩膀,预备那个声音又从脑后发出讥笑,然而耳畔一片寂静。
寂静中,他终于近乎绝望地承认了,他并非璞玉,只是一块无能又懦弱的,不讨人喜欢的石头,叫师父打磨多年仍不能满意,却把他的心磨薄了。
从前不怕摔打也不怕痛的一颗石头的心,而今只剩一层透出血脉的薄壳,然后,在遮天蔽日的欢声里,那层壳也“嚓”地裂开。
鲜血淋漓中,愿望破壳而出。
……
大比热热闹闹,直打到傍晚时分,战败的弟子纷纷散去,围观者愈渐稀少,谢胜仍守驻台上,杜洄坐在他脚下的台阶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看来没有别人了,去剑池挑剑吧。嘁……输给你小子,真不甘心。”
少年眉目清朗,经了整日苦战,笑时仍温文如玉:“杜师兄可是要输给宁师兄才甘心?”
“我本以为……等等、才不是!那家伙今日分明——”
“杜师弟。”
二人斗嘴之际,旁地忽然有人唤道。
“这会儿还挑战?谁啊……”杜洄一边转头,声音忽而诧异地拔高,“宁逊?你怎么——啊?你不会还想打吧?”
“咱们还没分出胜负。”
“你不要太纠缠不休了!不就是今日输了一阵嘛,你合起来才输我十三阵而已,我输你八十七阵我还没算呢!”
谢胜也在旁劝道:“宁师兄,你的手受伤了,还是改日再比吧,我来给二位师兄作见证。”
宁逊却转头向他,道:“请谢师弟少待,胜了他,我们再战。”
“哎宁逊你别太瞧人不起……”
杜洄一跃而起就要上前,却被谢胜按住,嚷道:“择金台是玄妙峰的地盘,你们空翠山可别想以多欺少啊!”
“不是……”谢胜紧抓着他的胳膊,低声问道,“你看,宁师兄的眼,怎么变红了?”
那方宁逊对二人的异样神情全无察觉,抬头看看天色,又说:“你们两个一起上,也可以。”
夕阳映照下,他双眼眼白通红,宛若浸血,望向谢胜时,却仿佛流露出一丝歉意。
“抱歉,谢师弟,我不会让你夺走风伯。”
第6章
接下来发生的事,宁逊已经不能记得很清。
胸膛中新生的异物将他的意识挤出躯壳,他凭着灵丹仅存的一点感应内视,所见竟是无边血海。
“宁师兄,你怎么了?风伯不是你的剑么,我何来抢夺之说?”
“谢胜,当心!呃……玄妙弟子速去,请山主和掌门……”
山崩地陷,剑的声音和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天外传来,血如红镜,映出同门倒地的景象,宁逊头痛欲裂,直到剑尖滴下的血珠砰然砸碎倒影,他一惊而起,竟看见血海上空,有人正盘膝而坐,神容静敛,艳异无方,红袍散纱垂落,千丝万缕,宛若没入血池的根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