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28)
“看见师父没有点灯。”宁逊老老实实地说,可夜风怪异地转热,吹得他满脸发烧。
“我自……此事用不上你,回去吧。”窗户“嗒”一声合上。
“是。”纵使内中人已经不能看见,转身离去前,他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摸着黑七拐八拐,找到小屋时,已经繁星漫天。
小院收拾得干净齐整,栽满花植,道旁两列灯台嵌着夜明珠,将一地碎石照得银白如月光。
美景如幻,叫少年惊羡地睁大眼睛,心中想道:白日游览山上,未在哪处见过夜明珠呢……一念转回,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目光一黯,快步走进屋去。
夜明珠柔和的光亮使室内景象也清晰能见,宁逊却将蜡烛点起来才觉得心安。
屋内已经清理过,被褥用具整洁一新,残留下生活的痕迹却仍处处透露着先前住客的喜好和习惯。
四顾陈设,分明无多装饰,窗前白瓷瓶里插的竹枝、书桌上一只小小的暗金熏炉,看似信手摆设,却处处透着一股清雅的巧韵,叫宁逊转了两圈,只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攥着自己剑茧粗糙的手,连触碰都胆战心惊,草草洗漱后就合衣躺下。
两臂伤口不得挤压,他只能平躺着,床榻分明宽敞,枕上幽幽的一股不知道什么香弥漫鼻端,却叫他比躺在医堂的窄床上时还要浑身别扭。
少年静静想:今天……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其实,去荫堂也挺好。师父说得对,他这东拼西凑学出的野路子,还连剑都用不好呢。那天在控兽阵里,夔兽一口就把他的剑咬脱了手,尖锐牙齿陷在手臂中,痛得一身冷汗。周围有人叫他快退出去治伤,可是退出去,岂非就是认输?
山主只收一个首座弟子,他几近放弃希望,却意外撞上了这个机会,如果错过,此生还能等到下次么?
那时只觉得胸中骤然一热,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被咬住的右手在内掰住夔兽的獠牙,左手提着兽头,两处发狠,竟将那东西的脑袋直接撕裂开来。
头晕乎乎的,那时他想的是可绝对不能输啊,身穿翠衣的仙人,无比温柔的顾盼……又撕开一只,腥臭的血溅了满头满脸,他用袖子随便一擦,向下一只走去。
嗯……先时听说山主再收新徒,不会比谢动明次等,那他若比谢动明还强,必然更叫山主喜欢。
下一只,下一只。手臂肌肉痉挛,近无知觉,旁地有人伸手拉他,还有人喊:“小孩儿,够了!”
杀到第五只,他几乎站立不稳,几乎能在心里幻想,翠衣的仙人笑意盈盈,而他大声唤着——师父!
“师父……”
少年用两条伤痕累累的手臂抱住自己,低声喃喃,全无睡意。
竹叶的影子印在亮堂堂的窗纸上,他希望那是月亮,但也或许是夜明珠的光。
第16章
这夜月黯星明,夜明珠照耀如雪的小径尽头,竹舍矮矮的屋脊上,并排坐着两道身影。
宁逊静静望着月亮,下方的窗内隐约传来少年的梦呓。如今他已长得身高腿长,抱膝而坐便显得有些窘迫,只是碍于屋脊狭窄,非得委屈一下两条腿不可。
木昧则松快地坐在旁边,凝神运转灭绝炉,不知是否因为溢出的残念融入了夜色,他运功半晌,那炉子瞧着只是通红地干烧,好半天,才有一缕细细的紫光从其中飞出。
“现在再看这些故事,竟有些老生常谈之意。”察觉身侧人收起行功的姿势,宁逊轻轻说道。
木昧笑道:“总归你的委屈,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样儿。”
“我终究不是师父的下一个谢动明,从前执着至此……想来也是可笑。”
“我瞧他对你,其实也算良心。”木昧揣着手,伸长两腿晃悠悠地挂下去,此时他的身形已有了青年模样,却因实在太瘦,哪怕如此姿势,仍能坐得稳当。
“空翠山主眼界清高,评价谁只怕都是一般刻薄,可他见你根基不稳,却愿意让你去荫堂从头学起——他若真的只好面子,将自个儿弟子送去与小娃娃同学,先丢的不是他的脸么。”
宁逊并未反驳,坦然点头道:“是,山主虽对我严厉,却是良药苦口,现在想来,若非他泼了这一瓢冷水,以我当时无知冒进的修法,只怕未及结丹,便要落个终身残废。”
“天底下有无数种师父,元翠郎便是那种脸冷嘴利的,是他本性冷淡,又非只对你苛待,你与他日夜相处这几十年,该比外人更清楚才对,怎么反倒看不破了?”
宁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或许是当局者迷罢。”
“只因你以为自己比不上谢动明?”
“我本就无法与谢公子相比。”宁逊两眼仍望着黯淡的月亮,嘴角一丝淡淡笑意,比之苦涩,却已是释然之意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