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27)
纵使心思迟钝如少年一般,这下也反应过来了,忙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我想也是,你像块儿小石头。”务堂弟子便轻轻笑了,指着前方一条小径道,“顺着那条路,便是山主的洞府,我职责已毕,去拜见师父吧。”
见少年一脸仍是呆样儿,他又忍不住提点一句:“提前想好该说什么。”
“多谢师兄。”少年行了个板正的礼,清瘦身影便向着竹林深处的山阶而去,务堂弟子瞧见他仍裹着伤药的双臂,离开前心中默想:这么单薄的小孩儿,到底是怎么杀死五头夔兽的?
“弟子宁逊,拜见师父。”
用不甚真实的舌头说出这句话时,宁逊心想,其实他也是可以喜欢上这个名字的。因为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微微抬眼就能看见垂落的翠色衣摆,吐息之声也咫尺可闻,分明是最该清晰记住的时刻,他反而觉得头昏脑胀,全心浸泡在喜悦之中,竟连座上者略长的沉默都没注意到。
“……嗯,起来吧。”
手上一轻,敬师茶叫人接下,他忙跟着抬起头来,师父却并未喝茶,只狭起眼细细打量着他,目光中有些挑剔,还有些嫌弃,末了才幽幽啜了口茶,口中低喃,仿佛叹了声:“将就。”
宁逊不明所以,也不知该不该起身,师父便又伸手向他一招:“过来,手给我。”
“怎么杀的五头夔兽?”
闻言,少年顿时两眼一亮,心道师父果然是在意的!他自知出身卑微,资质平庸,在家世、天赋上都绝难与旁人相比,因此打定主意,要靠武力——自己唯一能走的路,在众多候选者中竭力一争。
各种艰辛不提,毕竟也奇迹般地做到了,然而那日师父的神情仿佛不甚合意……医堂窄床上,昏沉沉的日夜中,念头在心里惴惴良久,当下终于大石落地。
微凉的手指搭在腕上,窗外竹的清阴落在袖间……师父的手好像笔直的玉,他觉出自己耳朵滚烫,生怕擂鼓似的脉声把那手指撞痛,正忸怩不安,腕上忽地一空。
只听师父清冷声道:“强行突破境界,我还从没见过如此危如累卵的筑基,你——急功到命都不想要了?”
“什……”
“好罢,我也不管那些夔兽是怎么杀的,从此往后,不许擅动灵力,问道堂的学牌给你了?”
“给、给了……”
“还回去。领荫堂学牌,你现在还没有问道的资格。”
凡入门弟子,皆入问道堂学习入道结丹,而荫堂……那是凌苍派对外选拔苗子而开设的,传授基础道法的学堂,几乎等类于凡人幼子所进的蒙学。宁逊踌躇满志,才打定主意要不落人后,闻言顿时如遭霹雳,难以置信地问道。
“为什么?”
师父将茶盏放下,铛一声,响得震耳。这座上的仙人,容姿风度,分明与梦幻中别无二致,可他的眼神为何这么冰冷?
那般审度的神情,说不上是哪儿不满意,倒像是哪儿都不满意。
“天资不足还鲁莽冒进,如此,难成大事。”
最终师父定了判词,向后倚住身子,只懒懒地向他一挥手,做出一个驱赶的手势。
他仍如身置梦中,呆呆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来,回头说:“师父,抱歉,前日我冒犯了谢师兄,我没有小瞧他的意思。”
师父不知听到没,却没再看他一眼。少年屏着口气,直走到双腿再也没气力,才抱起膝就地坐在石阶上,少顷,膝头落了两滴圆圆的湿痕。
直至天色向晚,山风微有了些凉意,宁逊这才平复心情,揉揉紧绷的脸,起身向住处走去。
首座弟子不须与寻常弟子同住静室,而是独有一间小院儿,设在空翠山深处,唯山主洞府前一条小路能够抵达。
方才他任性乱走,早迷了方向,又转悠半天,才找到师父的洞府。宁逊不知是何心绪,经过时,没忍住放轻步子朝内张望了一眼。庭中花木茂盛,屋舍掩映其中,暗暗的看不分明。
师父不在么?
他想着,不由又往深里走了两步,却不留神踢到石子,发出细微的响声。
少年的步伐顿时停住,身子紧绷,仿佛随时就要逃走——却忽听屋内传来一个惺忪的声音。
“来了?”
是师父。
那比白日里缓和许多的口气一下子竟让他舍不得走了,片刻犹豫间,便听屋内师父又道。
“动明,怎么还不点灯?”
少年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大抵他沉默得太久,屋内人将窗户哗一下掀开,半带嗔怪道:“做什么不应……”
话至一半,窗洞大敞,那双倦意迷蒙的眼在看到他的瞬间便清醒起来,师父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再启口时,已复如常冷淡声调:“……睡迷糊了,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