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13)
而今脚下灯火粲连,如能给人飘浮空中的错觉,恍惚中此身似也化作无根之蓬,从此只能逐风而转……大千世界,虽无处安身,总是难免感到惶恐,可不再注视那个背影之后,眼中的风景真是辽阔。
幽都虽无日夜,按照人间时辰,却也该将近子时。他趴在窗口,连灯都没吹,就不知不觉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门响。宁逊觉浅,一碰就破,醒来发觉烛火已熄,手边搁着个方正的布包。
窗外明亮如昼,其实不须点灯也能看见,睡意一瞬褪净,他如临大敌地盯着那布包,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踌躇片刻,仍伸手去拆,只见一张纸条滑落,上头几个丑字:看不看随你。
宁逊闭一闭眼,仿佛能听到谁叽叽窃笑,磨磨蹭蹭将那薄本子拈出来,睁一只眼飞瞥——封皮倒是干净,颇风雅地写了一行书名:暗浪鸣琴筑。
宁逊手按着书皮定了定神,深感道心坚毅,又飞瞥一眼,心说这么文绉绉的书名,谅必是书生之流编造的酸文,看一眼倒也无妨……若是不看,却也不能说……毫无好奇。
决心一下,信手从中翻开一页,也不知为何心虚,竟不敢点灯,便摸着黑模模糊糊地瞟,当头是“翠郎贴耳哄道,心肝儿乖乖……”心肝俱一咯噔,眼珠燎着似的往下跳,又见“雪臂蜂腰”“如酥似蜜”,慌不择路,却撞上“狂蝶采花”“津津有声”……
宁逊蓬地将书一扣,只觉满眼金星直冒,两颊涨得发烧,深吸口气,将那书册望窗外一丢,手指便要往眼里插,触着滚烫的眼皮,却终于停住。
半晌,他猛地拉起外衫蒙头一裹,在榻上摔成一颗虾子。
可怜前半夜清静心绪尽给搅个无踪,只恐……还有夜长梦多。
第8章
宁逊在看书,看得百般焦虑,坐立难安。
为什么来着?他一时记不清楚,只知道愈是急着看完,那些纸面上的字画愈是糊成一团,难以辨认。
他紧张地捏着书页,却怎么也看不懂,正心急如焚,身后忽传来一个清凌声音。
“看什么呢?”
山风吹进一抹冷碧衣衫,像隔窗透进来的竹影儿,翠得近乎要凝出露水。
“师父!”他忙站起身,侧身欲挡,然而来者行步轻疾,竟拦不住,霎眼便转至案前,一手提起书卷,将夹在其中的册子抖落出来,得意洋洋地笑道。
“这点儿伎俩还想瞒过为师,让我看看,藏的什么闲书?”
那册子在桌上摊开,小画上赫然两条人体叠着,臂腿交缠,几乎要拧成一股,宁逊沾眼便觉得头晕眼花,那人却竟先看文章,还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翠郎贴耳哄道……”
“师父,别——”
恳求余音未尽,念声已尴尬地顿住,宁逊面红耳赤,两手将册子一合,胡乱塞进抽屉,那人白皙面容亦染上飞霞,负手踱了两步,想往外走,却又在他身后停下,不甚自然地发出两声轻咳。
“那个,都是编的。”
宁逊哪敢看他,只是背着身,脑袋几乎要垂进地里:“弟子知道。”
脚步欲去还休,踟蹰半晌,话声再响起时,竟又靠近了些:“你……喜欢这个?”
他不及回答,倏而一阵山雨冷香自后覆来,清风又起,翠竹影儿映在腰侧,若即若离,也似厮磨。
有人凑在耳畔低声问。
“……乖乖?”
宁逊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气味,叫人浑身燥热,大抵是窗户没关,吹入了歌楼宴乐的香风。宁逊呆坐片刻,隐约觉得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梦,然而梦醒无痕,却已不能捉摸。
他转念想道,自个儿顶了天的妄念便是心魔,难道还能更大逆不道么?心下这才稍安,将鬓角湿汗一把揩去。
幽都并无日夜更替,难以依靠天色分辨时辰,宁逊这一觉沉沉,却已睡得很饱,便起身整理衣衫,想出门去找木昧。
手推上门扇的一刻,熟悉的禁制紫光浮现,这会儿倒没电闪雷鸣,只有“扑通”一声,魔修从天花板上掉下,叫一床恰没叠起的被褥接了个正着。
——这回他倒瞄准了软地。
宁逊哑然:“已至此地,还怕我跑了不成?”
瘦小魔修拖着袍子爬起来,嘿嘿道:“雷阵设在门外,宁同修,这次是保护你的。”
宁逊权作好意消受,便见木昧霸着他的床,一时竟不下来,东摸西摸,掀开枕头又抖抖被子,不知在找什么。
……怎会不知在找什么。
他好整以暇地抱起两臂,明知故问道:“可是摔掉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