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取神位(354)
但他无法忘记,每一次,当曾经的回忆浮现眼前,安德烈化成魔兽的模样,安朵莉切在烛光下剖开的心脏,阿纳托利每夜痛苦的哀嚎,在塔底澎湃的魔力冲击下,徒劳地重复着破坏与修补的身体。
记忆的长河一路回溯到最初。
在他打算同人类俘虏们交谈的时候,面上浮现出和遇到凯瑟琳般,如出一辙的恐惧和麻木。
一道清晰而果决的分界线。
唐诘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已经斩断了退路。
他无法回到人群之中了。
但如今,珀西瓦尔却要求他去救人,并非是救助某一个精确的个体,而是作为群体的人。
他难道不知道除开阴谋算计外,还可能是珀西瓦尔真心做出了这一选择吗?在巫师与普通人中选择了普通人,背弃了自己的族群,但是他无法接受。
阿尔特米亚太和平了,和平到人与人能自然相处,中间的界限既清晰又模糊。
唐诘坐在广场上,倘若再往东走,就能看到炼金学派在贝格尔米尔山脚下修建的围栏,为了防止一些实验体跑出去危害群众,他们总擅长说这样的借口。
可实际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将巫师和普通人隔开,但却又不完全隔开,巫师常行走在阿尔特弥亚城里,如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一样悠闲自得。
普通人看不见巫师的力量,只能看见他们彬彬有礼、热情体贴的外表,便像是受到诱惑的飞蛾,一头扑进了四处不在的蛛网上,成了食物或是玩具。
他没有揭开这一切的兴趣,无论是作为外来者,还是既得利者,他都没有必要去揭开这一切。
死在认为编造的谎言中,会比死在亲身见证的真实里更好吗?
唐诘不知道。
灰白色的鸽群从屋舍里飞了出来,落在被夕阳照射得烨烨生辉的九个金色的天体雕像上,收敛了轻盈优雅的翅膀,爪子踩在雕像和喷泉边缘的石阶,在广场上四处打转,跟在游人的身后,半点不怕生地去啄人们的裤脚和鞋跟。
这些愚蠢的、无知的鸽子。
他的视线落在鸽群的阴影里,烈日之下,轻盈得像是幽灵半透明的斗篷。
突如其来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视线,唐诘抬起头,看见一位面戴黑纱的夫人站在他身前,手中撑着一把女士遮阳伞,黑色的修身长裙优雅又庄重,左手戴着一枚坠着海蓝色菱形宝石的珍珠手链,隐约闪烁着幽邃的暗光,使人莫名心悸。
相比这位贵妇人本身,她手腕上蕴含魔力的宝石更惹人注目。
“这一处地方的视角实在很好,正好能看见月亮从东边的山后升起,不知你是否介意我冒昧在你旁边坐下呢?”
这原本是个粗糙笨拙的借口,但哪怕发现其中的不合情理之处,光是听着对方清澈温柔,如同天上的云泉般,仿佛能洗净心灵的嗓音,就足以将一切隐患忽视过去,令其他人自发地认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了交谈继续下去,去给面前这位明显说着谎言的女子,寻找恰到好处的的借口,解释一切不合理的行为。
但也许是幸运,又或是不幸,唐诘很快就从对方蛊惑般的言行中清醒过来,目光的焦点落在女子手腕上的蓝宝石上,感到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的理解:“空间系的巫师?”
难道这世上存在着什么,只需要观月就能精进实力的方法吗?
不,也有可能对方是冲着他来的,毕竟在阿尔特弥亚出现了一个新面孔,还和她一样是空间系,换成是自己,也会想来打探下消息。
唐诘想起觉醒药剂的配方需要一颗同系巫师的心脏,默默挪动着位置,离对方远了些。
“您请坐。”
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直接离开,但万一对方能够顺着自己离开的方向,查到现在居住的公寓,最后查到米娅身上,那自己还不如不走。
“看来你猜到,我已经认识你许久了。”
女子收起阳伞,用手巾将喷泉外围的石阶擦拭一番后,才合拢裙摆,姿态端庄地坐下,如同朋友间的闲聊般,语气悠闲自在。
“不过,我所认识的仅仅是文字报告和他人描述中的你,这样面对面的交谈,还是第一次。”
这就有点出乎预料了。
唐诘不明白对方提起这件事有什么意思,拧眉反问:“文字报告?你是炼金学派的人?”
说实话,从对方的衣着打扮来看,更接近于赫拉克勒那些保守传统的贵族,而不是崇尚简洁干练的炼金学派成员。
唐诘怀疑对方在故意糊弄他。
“我叫安娜,你可以称呼我为安娜夫人,如你所见,我差不多是上个时代的老人,很久不在外边走动,早和时代脱节了。”自称安娜的女子哀愁般叹息了一声,“在当时,这种古典的黑色长裙才是最流行的服装,但现在却只能在葬礼的时候穿一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