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月光(168)
原地,唯一还在照明的那盏路灯下,她死死不往前,硬着头皮问:“这里是京城,到处都是监控,你们想干嘛?”
有刀疤的那个哈哈大笑,答:“想啊!”
在一片哄笑声中她后知后觉,被对方颇有深意的回答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手机握在掌心,她声线颤抖地说,“我已经报警了。”
“哦,怎么报的?”对方笑,“怎么没见你打电话呀?”
“12110,短信也可以报警的。”沈檀扶住路灯,才让自己的腿不至于不争气地跌到地上。
“别闹,妹妹。”那人说,“我们就想来问你几个问题。”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人伸手,想拍拍她的脸颊,沈檀快速躲开,恶狠狠地瞪他。他笑着甩了甩手,“你爸爸,老沈去哪了?你是他女儿,你应该知道,对吧?”
“我不知道。”沈檀凶狠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男人笑着打量她露在外面的小腿和胳膊,很和善地说,“叔叔会每天来问你。”
她可能是所有人中最晚知道爸爸失踪的,还是从那些人嘴里。
他们找不到爸爸,所以找到她的学校,逼到她头上。同样的经历,他们应该已经在姚女士身上模拟了一遍。所以电话里姚女士的声音才显得那么急躁,那么情绪不稳定。
那些要债的人游走在法律边缘,很会取巧。
他们干的所有的事都不至于被拘进去,但又实实在在恐吓到了她。
沈檀连夜辞掉兼职,没有课的时间她连宿舍楼都不出。但是紧接着,手机被打爆,她开始连续性关机。那些人神通广大,搞到了她在学校用的Q-Q号,垃圾消息铺天盖地地涌了进来,沈檀又注销Q-Q。
与外界的联系被她自己一点点地掐断,整天整天关在宿舍,导员上门找她,对她连续旷课的行为很不满,要求她再不恢复上课就在期末记入考勤不及格。再严重点,给予劝退处分。
夜里噩梦缠身,某天醒来,从宿舍门缝底下塞进来的小卡片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卡片上是她的名字,身份证号,照片,从小到大各种信息。
那些人字字没提还钱,却字字都在提醒——你所有的消息我们都知道,别躲了,我们知道你在哪。
那个学期快结束前,沈檀从学校的公用座机上接到姚女士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外公外婆把祖宅卖掉了,听话,我送你去国外读书吧。”
“你呢?”沈檀木讷地问。
“你先去。”姚女士说,“妈妈想办法再来。”
第66章
到伦敦的第一个月, 沈檀进了语言班。她来得仓促,没时间准备雅思托福,只能暂且到语言班过渡。
最短的是五周的, 花费四千多英镑。
放在以前就是买条裙子的钱, 这回交出去心却在滴血。
沈檀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底,每花出去一分都心疼得要命。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巨大的吸血虫, 多吃一口, 在国内的妈妈就会多一份糠咽菜。
电话里,她断断续续徐知道了一些消息。
妈妈有找过在加拿大养老的爷爷奶奶, 告知他们爸爸失踪,家里债台高筑。她低声下气地请求过,可惜对方并不能体会, 只是冷淡告知:当初你俩在一起我们就反对,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也是你们自己过的日子,后果应该自己承担。当然,你们的孩子也得自己抚养,沈檀在国外的钱我们一磅都不会出的。
沈檀骨头很硬, 同样不期望接受他们的资助。
她只是觉得遗憾, 当初爸妈琴瑟和鸣数十年, 最后会被突如其来的经济问题打垮。尤其是在接受爸爸失踪、独自跑路的现实之后, 她失望极了。
曾经那么伟岸的形象, 在她心里逐渐萎缩成一粟。喜欢将小时的她扛在肩上骑马的宽厚肩膀,最终也不过是抵不过压力自己奔逃的懦夫。
婚姻和亲缘绑不住想跑的人。
她在国外那段时间最大的收获就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稳固关系。如果有, 那一定是时间不够长,考验不够多。
这个想法在拥挤且充满奇怪香水味的伦敦地铁里, 胸腔闷热几度想要呕吐时,在阴冷天气双手泡在刺骨凉水里洗刷餐具时,在推着又沉又重几乎比列车车厢还长的超市购物车归向原处时,都曾到达过顶峰。
然后在夜半的一个跨洋电话,姚女士轻声问伦敦怎么样,还有没有习惯的那一刻,又悄无声息回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