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不罹凝寒+番外(35)
“那边有条河,瞧着还算干净,去洗一洗吧。”
季沉这样说,江浮白顺着他的手看了看那河,下马跟着走了过去。
春日的河水还有些凉,但江浮白浸到手腕也像是无知无觉的。他衣袖上沾了血和泥土,干了两日,泡着也泡不干净。因冲不掉,又向前几步,水漫上脚踝,浸湿下巴,他弯腰将衣袖泡在更深的水里。
季沉小跑两步,拉住他的手臂:“在想什么?你这是洗衣裳还是打算跳下去?”
江浮白慢慢抬头:“?”
见他神色如常,只是有些呆愣,季沉心知他这是又想事情入了神,才这般不管不顾的。拽着他上岸,季沉在岸上已经拢好火堆,他将人安置在火堆边上,朝他伸手:“外裳脱下来,我来洗。”
江浮白伸手解了外裳,脱了一半才觉出不对来。这样的事情,从前在山上或是他自己来,或是三七代劳,偶尔师父见他挥手一阵风便能拂去那些泥尘。如今面前的却是季沉,他只觉得这样的事情不该让季沉来做。
“愣着做什么?给我。”季沉却一脸平常。
江浮白脱了下来却拿在手上:“不好劳烦你,我自己来吧。”
季沉撇撇嘴指着一路的湿脚印:“是,你自己洗,怕是洗了一半人就跑到河里去了,我还得去河里捞你。”
说完这话,季沉拿了他的外裳,边走边脱了自己的衣裳,蹲在河边熟练地搓起来。到底是荒郊野外,没有洗衣裳的家伙,能差不多洗干净他便拧干了拿来火边烤着。
而江浮白却还是盯着不远处的河水出神。季沉洗了衣裳,在河里捞了鱼,鱼烤好了递到他面前。
江浮白如梦初醒,看着面前的烤鱼呆呆道:“哪来的鱼?”
季沉扬了扬下巴:“河里捞的。”
江浮白自觉自己这几日赶路什么忙也没有帮上,有些对不住季沉,拿着手里的烤鱼没有下口。这鱼烤得恰到好处,外皮微微泛黄,汁水却都还在。
这几日,骑着马就看着树发呆,见了河就瞧着水发呆,如今拿着鱼就盯着鱼发呆。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季沉拿过他手里的鱼,撕掉外面的鱼皮,拿树枝叉下一块白嫩的鱼肉递到他嘴边:“不吃就凉了。”
“哦,好,我自己来。”江浮白回神过来,伸手去接,却不料季沉趁着他说话直接将那块鱼肉喂进他嘴里。
季沉没有再由着他发呆:“你这几日在想什么?”
他心中在想事,季沉自然知道。但江浮白不说,他也没问,他心里记着止戈碑前大开杀戒时江浮白怀疑又惊讶的眼神。那种眼神,他在旁人那里瞧过不知多少次,但他不想江浮白这样看他。
江浮白吃鱼的动作又慢了下来,他想着心里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在想生死,大道。”
季沉心中一直悬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
季沉:“在你看来,生如何?死如何?大道又如何?”
江浮白沉思片刻,看着自己的掌心,轻声道:“死生天命,犹日月、夜旦。安生安死,顺其自然便可近大道。”
此言一出季沉便已经可以肯定,江浮白出自道门。其实他也猜得差不多了,毕竟像江浮白这般年纪的人,身上要有此等不为万物所动的气质实属不易。他便是那河水中自在来去的游鱼,水在何处,他在何处,别的似乎都与他无关。
“不过,这是下山前我以为的‘生死’。”江浮白收起掌心,看着小指上已经淡褪到几乎辨不出的痕迹,“在不老峰前,生死如疾风骤雨,我处其中却做不到不动如山。大道的‘生死’依旧,我的却变了。”
季沉:“如何变了?”
江浮白浅笑着摇摇头,那笑中竟有些许嘲讽,他道:“入世后,我生出了私心,将生死分了三六九等。有人的死令我心境动荡,有人的死却只是我一时心软。我离红尘近了,离大道却还很远。”
想来,这就是师父要他下山历劫的缘故。
不下山,他的道便是山上的松月,未经苦难颠簸,只顾自己皎洁。下山后,他的道便是红尘江河,要颠簸历尽,道心不改才能说是感悟大道,超脱死生。
有所悟,道心便清明。
他说完这些后再抬头,季沉发现江浮白的眸子就像被雪水洗刷过的琉璃一般,又透亮三分。
江浮白这般坦荡,季沉也自觉这几日实在有些庸人自扰。
季沉:“我以为你是觉得我杀孽太过,不想和我多说话。”
此话半真半假,倒是让江浮白的反驳脱口而出:“我没有这样想。”
“个人有个人的道,我当时劝你确实是想叫你不要妄增杀孽,但我并不觉得你错了。”江浮白放下手中的鱼,承认了自己心中曾一闪而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