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慌不忙+番外(37)

作者:夏渔

照片的左上角,叶朗右手执球,和另外三个人站在篮下,满脸微笑地望着坐在草坪上的四个女同学。

向峻宇似乎从那张照片里看到了,方嘉嘉不曾拥有过的,如阳光般明媚的青春。

第18章 .我们往往缺乏归零的勇气

凌晨两点半,方嘉嘉走出自己房间,去厨房的饮水机接水。

她握着保温杯在厨房门口踟蹰了几秒,打开了小卖铺的灯,走入空空的货架间。

再过几天,这些货架也要被当成垃圾一样丢掉了。她站在落满薄灰的货架旁,想到了那群老同学今天来小卖铺时,说出的那些惋惜的、不舍的话。

方嘉嘉困倦地眨了眨眼,眼前恍然就出现了无数个王秀荷。

穿梭在货架间帮学生找货品的王秀荷,脸上总带着明媚的笑容,声音总带着属于中年妇女的轻快爽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手握经济大权的女主人光芒。

学校的下课铃声就是她战斗的号角。无数个课间十分钟,成群的学生如疾风般冲进小卖铺。

她总是清楚地记得每一件货品的单价,一堆学生挤在收银柜前结账的时候,她也能利落而准确地收银、找零。然后笑盈盈地目送那阵风离开。

王秀荷经常端看收银柜后的那面墙的上方,挂在墙上的那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上,经营人一栏写着她的名字。

当王秀荷的视线停在那一栏的时候,方嘉嘉仿佛能从妈妈这个做了几十年农村妇女的女人身上,看到那种叫做“女强人”的光环。

每逢有小孩儿对着她喊“老板娘”时,她会表情较真地指着营业执照上的那个名字说:“我不是老板娘,我就是老板。”

方嘉嘉小时候也没懂她为什么要一遍一遍地解释。现在想来,“老板”和“老板娘”的那一字之差,在王秀荷心里就是两种人生的分野。

小卖铺挂上“状元小卖铺”店铺招牌的当天,王秀荷的自豪感和向文楷的羞耻感在小卖铺里通过唇枪舌剑的形式较量了一番。

最后是为小卖铺命名的陈老师,用轻飘飘的几句话让向文楷垂头丧气地接受了现实。

方嘉嘉总觉得,王秀荷本来是有满分人生的,状元儿子和小卖铺各占一半的满分人生。爸爸是可有可无的零分,而自己是毫无疑问的负分。

王秀荷经常会指着营业执照旁的状元相框,带着炫耀的语气,不厌其烦地向新来的学生介绍那个唯一没有笑容的中考状元。

“这是我儿子向文楷,2006 年上庸市的中考状元。”

看到学生们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她会带着诱骗的声调继续神神叨叨地说:“我们家这店风水好,经常来我们家买文具的,没有成绩不好的。”

这套说辞也有过碰壁的时候。

四年级的方嘉嘉坐在小店角落的小木桌上吃晚饭,听到一个同班的男生反驳王秀荷。

“方嘉嘉天天住你们家,成绩也没有很好呀。”

方嘉嘉当时嘴里嚼着一块炒茄子,怯生生地朝王秀荷看了一眼,王秀荷当时看女儿的眼神,不是恨铁不成钢,而是吃了苍蝇一般。

向文楷是妈妈的骄傲,方嘉嘉觉得自己就像是妈妈的一块顽固污渍,王秀荷用全世界最好的肥皂也搓不掉的,茄子味儿的污渍。

王秀荷还是村里最爱追逐时尚的女人,她半生时间里所有关于奢侈的心思全都放在头发上了。

方嘉嘉的嗅觉记忆里,无论是卷发的、直发的、短发的还是长发的妈妈,走路带出的风总有股蜂花护发素的味道。

她经常会双肘撑在收银柜台,探出头和路上经过的村民大声聊天。

方嘉嘉经常听王秀荷说出一些只图自己开心的话,听起来开朗又刻薄。但是那些村民的心情好像并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受影响,依然乐呵呵。

状元小卖铺的这位女主人,还会经常坐在收银柜后,手拄着额头一遍又一遍地计算店铺的收入、生活的支出、孩子的学费、人情份子的往来……

那个按键数字早已被按到模糊的计算器,在她满是疲惫的面孔下,重复着“归零”。

归零,归零,归零……

方嘉嘉回想那天回家时,王秀荷切着菜,假装满不在乎地说要关店时的神情,分明带着些焦虑和烦躁。

王秀荷以个体工商户的身份,用了小半辈子经营的这个空间,支撑着她以“个体”的身份实现经济独立、经营家庭、养哺子女。

她也因此在丈夫和亲友邻里面前建立了自己的话语权,在同村那些主要依靠男人为家庭创收的女人面前,保持着若隐若现的优越感。

当小卖铺终于要“归零”的时候,她内心里因小卖铺而建立的那座荣耀大厦也随之崩塌。不过还可聊以慰藉的是,她还有个状元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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