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317)
人人都晓得,上一次瘟疫肆虐时,只有进入天清观的人才保住了一条命。
天清观本就在城中声望极盛,瘟疫袭来,百姓们早已失去理智,谁也不想做病死的孤魂野鬼,拼了命也要挤进天清观的大门。
知昼唯恐收容病患流民太多,观中会生大变,国师却言道能多救一条性命也是好的,打开了天清观的大门,让患病的百姓全部进入。
观中挤了数千病民,还有些未得病的百姓心中惶恐,装作有病也要混进来。
这些人要诊治用药、吃饭喝水,天清观的弟子们忙得脚不沾地,连观中的水井都被喝得水位低了下去。
天清观中容不下了,百姓们就在大门外的街边躺下。天气渐热,便溺满地,臭不可闻。更不必说每一日都会多出无数尸首,浑身溃烂发臭,流出尸水,引得蚊蝇四处飞舞。
天清观中虽有药堂,然而平时只给一些穷苦百姓看病,懂得医术的弟子并不很多,小神医忙得焦头烂额,不眠不休。
谢苏从旁协助,亦是几天时间没有合眼。温缇修习蛊术,蛊毒皆精,也通医术,也已经好几日留在药堂中照顾病人,不曾离去。
丛靖雪不懂医术,心中焦急,也只好做些熬药之类的事情。他修为高深,每当有天清观的弟子支撑不住的时候,便出面顶上。
他们皆是修士,自然有灵气护体,不大容易染上疫病,然而数日不眠不休,极为损耗心神,可桃花疫来势汹汹,天清观内外全是病民,却是半刻都不得休息。
患病之人先出红疹,再发高热,等到红疹溃烂成疮之时,便药石罔效。
小神医开得出退热的药方,却想不出该如何治愈这凶猛疫症,将自己埋在一堆卷宗里,寻找上一次桃花疫席卷金陵之时,太医们是如何开方用药。
谢苏直觉此事有异,要去找到国师,追问多年前那些进入天清观的人究竟是如何被治好的。
可国师却并不在观内。
陛下有旨,城中瘟疫泛滥,观中病民甚多,命国师亲自护送长公主前往城外的清水行宫。
长公主金枝玉叶,又有孕在身,不可出一点差错,国师接到旨意,已经护送着长公主离开了天清观,总也得六七日才能回来。
谢苏直觉此事有异,手按承影剑,原本是打算先礼后兵。
可国师竟在这个节骨眼离开天清观,知昼真人更是不清楚当年之事,诚恳道国师并不懂岐黄之术,上一次进入天清观的百姓之所以能痊愈,或许盖因心诚。
他已安排下去,待国师回来,开坛祭天,写下祷文,集众人念力,感动上苍。
谢苏面色一冷,并未多言,小神医听到这话,却是连笔也扔了出去,破口大骂道:“他是不是修道把脑袋给修坏了?”
眼见观中死去的病患越来越多,这天清观的名号也开始摇摇欲坠,此时观中聚集了数千名百姓,若是闹将起来,根本压制不住。生死横陈眼前,能教怯懦者悍勇,文弱者疯狂。
小神医坚信当年的药方中一定有可治桃花疫的药材,当时不同的方子一齐下来,或许是某几味原不相干的药材合在一起,发挥了效用,越发埋头在当年的记载之中。
正焦头烂额之时,那位迂腐至极的知昼真人倒是带了几十个百姓进入观中。
这些人都是上一次瘟疫中在天清观保住一条性命的,或是因为没来得及逃出城,或是亲人都已染病死去,只剩自己孤零零地在世上,或是因为心存善念,想来观中做些事情。
这些人都是壮年的男子和妇人,在观中给病患擦身、熬药,也颇使得。
充作劳力,还在其次,这些人曾在桃花疫中幸存,倒是给观中病患吃下一颗定心丸,先前稍有蠢蠢欲动,也暂且压了下去。
他们都是寻常百姓,并无灵气护体,然而几日下来,却并无一人染上桃花疫,小神医从旧日记载中什么也没寻出来,见到这些人,却是心中一动。
看来这桃花疫,只要染过一次并痊愈,便不会染上第二次。
谢苏有心询问这些人,当年是用过什么药才治愈了桃花疫,细细盘问一遍,才发觉这些人虽然是从城中各处而来,彼此并不相识,却大致年岁相当。
当年桃花疫泛滥,他们进入天清观时不过是四五岁的小娃娃,什么也不记得。
小神医一呆:“难道小孩子可以活,大人就活不下来?”
谢苏心中不安,不仅仅是桃花疫这一件事。
明无应与春掌柜离去,说是去城外见逐花楼主,却一直没有回来。
谢苏以符纸联络方长吉,才知道清正司中也收容了数百流民,又派出修士,以术法烧去街上病死之人的尸首,实在抽不出人手前往城外运河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