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20)

作者:画七

如果没被剑选中,甭管再优秀的人,连第一步的门都迈不进去。

楚明姣就是那么个令人羡慕的幸运儿。

而相比于本命剑这样的大杀器,另一种平平无奇到极点,最不被人关注。这世间有一小类人,以琴入道,不具备任何战斗力,也并不像上述中别的类别一样,他们的职责只有辅佐——辅佐刀枪剑戟这类因为杀伐之力太盛而容易道心不稳,心魔丛生的灵修。

一生存在的意义都系在他人身上,但凡有选择的人都不会选择这条道路——即便是灵农,种好了田地也能有声名远扬的机会呢,琴修呢,纯纯为人做嫁衣,傻子才干。

但架不住有需求,许多名门望族的子弟会在外面偷偷培养一些琴修,以便必要时能派上用场。

“没什么用。”楚明姣舒展手指骨节,她的手细且长,皙白细嫩,也正因为白,所以方才抓着楚行云掼过的地方现在沙沙一片红,她有点不满意地压下眉:“先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

骗鬼呢这是。

“那你方才说等不了十年又是什么意思。”为表郑重,宋谓去看楚明姣的眼睛,四目相对,一些尤为隐秘的情绪波动容易浮出水面:“你别说自己要单枪匹马去闯潮澜河跟江承函拼命。”

楚明姣咧了下唇尾,像是想笑,没笑出来,只是挑了下眉:“我还没你想的那么疯狂。”

“楚二。”宋谓叫了她一声,停了停,像是在斟酌用词,逐字逐句的确认把关,才慢慢吐露出来:“……我觉得有些事,这么多年过去,应该尝试着走出来了。”

楚明姣强撑出来的笑意继续不下去了,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睛灵得像浸润在水中的某种玉石,剔透晶莹的,睫毛尖往下垂,那种长时间来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的骄纵尽数褪去,散出令人心悸的迷茫感。

从小到大,极少极少看到她这样。

“其实这话很多人对我说过。”她掰着手指头慢慢数:“最开始是我父亲,神主宫那些祭司,族老,哦,小时候鬼混的一群朋友也都来过。”

“但我没想到你会和我说这样的话。”

“苏韫玉。”她连名带姓地喊他,喉咙轻颤着滚动,似乎慢慢地将心里的一股气吐了出来:“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以后。

其实哪还有什么以后。

苏韫玉怔了怔,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顺着脸颊线条一路往下,这张脸并不丑,有棱有角的,真形容起来,也能用“风流倜傥”来描述,但终归不是自己的。

苏家,山海界五大世家之一,与楚家并列,高门显赫。

苏韫玉就出生在这样的家族中。

还是最惹眼的嫡系一脉。

韫玉,怀珠韫玉,寓意怀藏才德,可想而知,苏家对他抱有了怎样的期待。

苏韫玉和楚明姣从小认识,这两个在家里都排行老二,这边一个“楚二”来,那边一个“苏二”回敬,一来一回,嘻嘻哈哈的,感情比其他人都好。后来年龄到了,这两个被潮澜河那个大祭司算出来有姻缘之兆,那真是互相嫌弃,彼此看哪哪不顺眼,就没一点是顺心的,避嫌了近一年没敢来往。

就因为知道他平时是个什么样子,该是个什么样子,所以此时此刻,看到这位也曾备受期待的天之骄子站在她眼前,无家可回,无亲可依,用着死人的躯壳,堕落至此。

还要说安慰别人的话。

“怎么走出来。”楚明姣捏了捏拳,问他:“你走得出来吗?”

你甘心吗。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苏韫玉倚在窗边站了许久,久到楚明姣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才开口:“我其实怎么着,也算是捡回一条命,运气够好了。还求什么呢,先怎么着吧,跟着你混也不差。”

人啊,有时候就得认命。

楚明姣听得脊背一阵发凉:就这么着吧,就这么着就是一辈子顶着宋谓的壳子,与亲人朋友死生不复相见,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天赋,修为,满心的抱负。

苏韫玉慢慢蹲下来,很轻地拍了拍楚明姣的肩头,低声道:“楚二,你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那太可惜了。”

他从宋谓的躯壳里醒来不过两三个月,却足以感受到楚明姣身上那种明显的,和从前天翻地覆的变化。

也不是外在习惯上的改变,她对人对事照样挑剔,还是喜欢流光溢彩的裙子,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说话照旧跟人呛声,但从前那根勒着她的弦,就是铮的断了。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没有在乎的东西了。

苏韫玉不禁想到从前。

从前的楚明姣,怎么说呢,现在那些在她背后酸溜溜说东说西的都说得含蓄收敛了。整个山海界,除了早有成名的长辈,楚明姣全部横着打,那种横行霸道的劲儿,真让人觉得,日月与山河,都该归她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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