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149)
连着拐了几道弯,苏蕴玉在一处被山体遮蔽的溪流边停了脚步,他皱眉甩出双重结界,确认一切妥当了之后,拧着眉掀开了自己的狐狸毛大氅。
“楚二,你怎么……”
他骤然停下话音。
楚明姣忍了一路,苏蕴玉这个动作对她而言像是一个开关,她像是高烧烧傻了,明明唇色乌青,可脸颊却一片艳红,像初春枝头花苞的色泽,但这样的表象很快就像纸一样被揉得稀碎。
她咳嗽起来,粘稠的鲜血从鼻子和嘴里呛出来,剑修永远挺得笔直的脊背不堪重负般压下去。
她慢慢伸手去擦,血却好像流不尽一样,到后面,吐出来的全是血块。
也就是这段时间,苏蕴玉清楚地感觉到,这具一直佯装无事的躯壳彻底碎裂了似的,像漏了气的皮球,很快露出干瘪的迹象来。
若是这时候有任何一个外人站在这里,不需要仔细探查,随意一扫,就能知道,她气息萎靡到极点,体内经脉全碎,被搅得一塌糊涂。
苏蕴玉手掌贴着她的脊背,灵力如洪流般毫无保留地渡进去,和她身体里其他涓涓力量一起,从手腕开始,逐一将经络与骨骼安抚,衔接,声音沉下来:“是因为动用了本命剑?”
“剑心已经到这一步了?”
本命剑深深驻扎在灵识中,碎裂的疼痛不比外伤,楚明姣死死咬着唇,很快唇瓣上就现出血痕。
好在咽下去的丹药与身体里其他的一些精粹在此时也开始缓慢运作,缝缝补补地干起活来,疼痛稍稍减缓,她缓过劲来,闷闷哼了一声。
“咳——”她才有一点精神,就抓着干净的手帕将唇角,下颌与手指上的鲜血擦了,而后含着满嘴甜腻血腥味开口:“刚才没被人看出来吧?”
没想到她第一句问的是这个。
“不知道。应该是没有。”
她这次受的伤太重了,苏蕴玉看着她蔫啦吧唧的样子,语气很不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
楚明姣动了动手指,用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丝灵力给自己掐了个清尘诀,又换了身衣裳,终于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做完这些,她才看向苏蕴玉,果真看到一脸“不愧是楚明姣啊,就算是死,都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一点污渍”的荒谬神情,她抿抿唇,全当无视,紧接着丢出一颗惊天巨雷。
“柏舟是江承函的次身。”
“还有凌苏,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苏蕴玉眼瞳微缩,他下意识觉得她是重伤到神志不清了:“什么?”
“什么老朋友——你的意思是,凌苏是宋汾?”
“为什么这么说。”
楚明姣停了停,才说:“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没有证据。柏舟的身份,相貌,性格,乃至各方面都没有露出破绽,我起初只是觉得,他对我太容忍了。”
“人家就是那种脾气。”苏蕴玉忍不住反驳:“凌苏那种纨绔子,他都忍了,你好歹拿了那么贵重的东西给他,他凭什么不忍你。”
话虽如此,但没有任何一个凡人,会为了纯粹的金钱,在遇到险情的时候,用自己给一个修士垫背。更不会彻夜守着她,为她上几次伤药。
楚明姣可能认错所有人,却没可能认错江承函。
他十年如一日的,根本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但这些,她没打算解释,只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颇为认真地道:“你先别问那么多,把疑问都咽回肚子里去,总之,现在地煞的事解决了,我们可以回长安施展招魂术了。”
苏蕴玉只好暂时把去找凌苏当面对峙的冲动硬生生压下去。
“靠不靠谱啊,楚二。”他在原地静默了会,想不通似的开腔:“要真是这样,江承函在做什么?他在帮我们?”
“一路同行,这路上我们并没有避讳什么,即便是从你对我的称呼上,他都能猜出来我是谁。楚南浔是你的兄长,他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帮他,但我呢?他发现我没死透,还能留我一条命?”
“楚二,我真的要提醒你一声。神主殿与祭司殿,宋汾这种赶鸭子上架的不算,永远是站在所谓大局为重那头的,他们坚信的法则是,若是注定避免不了牺牲与鲜血,那便用少数人换取多数人的安宁。为此,在关键时刻,他们不惜舍弃整个山海界。”
换句话而言,若是江承函肯站在他们这边,楚南浔与苏蕴玉根本不用下深潭,山海界也不用人心惶惶,他们早就可以联合三界的力量朝深潭开战。
楚明姣沉默地听着,许久,小声道:“我都知道。等回长安看看后续吧,招魂术有没有用,我哥能不能活过来,是我现下最关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