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凛冬(8)
爽滑的挂面,上头卧一个流黄的荷包蛋,撒一把细葱,再点两滴香油,热气噗噗向上升腾。谭予把筷子擦干净递给她,许梦冬就坐在炕头,双手捧着这碗面,长久地发呆。
他还记得她从小就不爱吃早饭,因为嫌麻烦。
面条除外。
她喜欢面条,就是这种简简单单清淡的鸡蛋面。
“谭予,外面雪厚吗?”
“厚,下了一夜,过脚踝了。”
许梦冬怔然往窗外望去,目光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朦胧的,温柔的,厚实的,柔软的,能掩盖一切不光鲜的,晦暗肮脏的东西。离了东北,再难看到这样的大雪。
她突然兴奋起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面,搁下碗就往外跑。
凛冽寒风像刀子割脸。
许梦冬也顾不上了。
她踉跄地往田埂地跑。
冬季休耕,黑土冰冻,覆盖着白茫茫一片,一望无垠,甚至有些晃眼睛,有一排排玉米桔的是玉米地,再往旁边是大豆,再往远,就是银装素裹的山脉了。
这是她从小最熟悉的东西,比闪光灯,镜头,摄影机还要熟悉。
许梦冬忽然就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心理问题最严重的那段时间,疯狂地想要退圈回老家了。这里厚重的黑土之下有一条根,系在她的脚踝上,让她不论走得多远,走到哪,都对这里有所记挂。
家乡的大雪和炊烟在朝她招手,对她说,孩子,累了就回家。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像有巨大的旗帜在胸口里鼓动,叫嚣。
然后她听见了谭予跟过来的踩雪声,一步步,踏在心脏上。
她轻轻开口:
“谭予,你昨天说要招主播,你看我行吗?”
脚步声停了。
谭予站着,看着许梦冬似要融化在雪幕里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昨天没和你说实话,我和经纪公司解约了,现在是自由人,自后也不打算再拍戏了。”
“......我想回来,留在东北,留在伊春,反正都是要找工作的,我想着主播也是出镜,我有经验,算不算符合你们的要求?”
“电商我没做过,但我也想把咱们家乡的东西卖出去,我想试一试......”
许梦冬缓缓蹲下,最后像是脱力一般,坐在了满是积雪的田埂上。
谭予走到她身边来,伸出手:“起来,地上凉。”
许梦冬眼睛发酸。专业训练使她在拍戏的时候能三秒落泪,但那是技巧,这会儿她脑袋空空,眼泪却流得更狠。谭予看见她满脸沾湿,忽然就愣住了,理智断线一霎。
“谭予,”
他听见她的声音被冷风切割,碎成乱七八糟的形状:
“再收留我一次,行么?”
第4章 眼泪 你真是tm狗脑子
眼泪,前缀的形容词可以有很多。
脆弱的,萎靡的,悲伤的,崩溃的。
可它们通通不该属于许梦冬。
这么多年,谭予数不清梦到她多少回,梦里,许梦冬就是她平常的样子,梳高马尾,眉眼舒展,见人不笑不说话,牙齿整齐而干净,眸色清亮,像初春冰融时照在的粼粼波光。
习惯了那个样子的许梦冬,所以她一哭,谭予就慌。
那年高考结束第二天,许梦冬就哭着给他打电话:“怎么办谭予,我完了,我考不上了,我英语答题卡好像涂窜行了。”
谭予家那天聚餐,亲戚朋友来了不少,谭予在电话里听她哭得声音嘶哑,脑袋轰的一声,找了个由头溜出门,去许梦冬家里找她。
六月太阳,流火似的,他从市里到镇上,又在许梦冬家门外顶着烈日站了很久,最后实在听不得她在屋里嚎啕大哭,狠狠心,直接把紧锁的铁门踹开了。
许梦冬吓一跳,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你踹门干嘛!”
谭予沉默地站在她面前,眉头紧锁,胸口起伏:“......你就这点出息。”
许梦冬抹了一把脸:“我完了,我完了谭予,我要复读了。”
“那就复读,”谭予在外面站了太久,嗓子也有点哑,“正好,我也没考好,我也再读一年。”
有病!
许梦冬才不信谭予的鬼话,他三次模拟考都是全校全几名,理综能拿第一,成绩比化学周期表里氦氖还稳定。
“不哭了,行不行?”
谭予不会哄人,他习惯沉默,习惯付出,怕是永远也学不会油嘴滑舌哄女孩的那一套。他能想到的安慰许梦冬的方式,就是陪着她。不就是一场考试没考好么?一辈子那么长,他们还有那么多年要一起走,什么都不耽误。
她走的慢,没事,他拉着她呗。
“谭予,”许梦冬低着头,声音低下去,喃喃,“我不哭了,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