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凛冬(127)

作者:拉面土豆丝

那年春天东窗事发,她十岁,刚刚懂点事,被家里一摞又一摞的借条吓坏了。妈妈在哭,姐姐也在哭。

尤其是姐姐,她脖子上有那么吓人的淤青,分明是被掐的。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爸爸怎么能对女儿下死手呢?

她看着谭予,眼神里有防备和探究,问:“我姐都跟你说什么了?”

谭予坦言:“她到现在闻不了烧纸烧香的味儿......她会伤害自己。”

然然听了这话,眼圈唰一下就红了。

“我姐真的好可怜。”

谭予回头看了看客厅。

姑姑刚刚进来送了一趟西瓜,这会儿正在客厅沙发上躺着打盹儿,鼾声渐起。

谭予伸手臂将卧室门稍稍带上了一些,然后压低声线,尽量装作自然的语气问然然:“后来呢?我想知道后来的事。”

从孩子嘴里套话不体面,可也顾不上了。

许梦冬对过去的事情三缄其口,他也不想揭她伤疤,可从另一个角度,他又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许梦冬身上到底背了多晦暗的秘密,直到现在都没有头绪。

有力气没处使,就是这样的感受。

如今这个巨大的迷雾终于被驱散了一角,他无力抵御这样的诱惑。

“后来......后来的事我也记不大清了,我那时候才多大啊......”

“你姐告诉我,她是从那年清明节开始有了离家的打算。”

谭予声音有点急,他意识到自己离迷雾中心越来越近,

“她说怕自己再遇到危险,所以迫不及待要跑,甚至连最后考了哪所大学都没敢和家里说。她恨她爸,想躲着他,不想再见他。”

“咋可能啊?”

然然很惊讶,

“不对啊?你记错了吧?我姐当时高考完,确实是悄悄跑了,我妈担心她,天天在家里哭,可是后来没过多久,她就往家里打了二十万,现款,直接打到我妈卡上的。”

“多少?”

谭予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重复问道:“二十万,她哪来的钱?”

十八岁刚上大学的学生,从哪里搞到的二十万?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记得我妈吓坏了,她问我姐从哪弄的钱,我姐也不说,只说要给我大舅还钱。当时我大舅一共欠了四十多万,我妈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刚好用这钱补上......不过可惜的是我大舅最后还是蹲监狱去了,他除了赌博还涉及高利贷,跑不了的。”

然然说得有理有据:“要是真像我姐说的,她恨我大舅,大可以一走了之......但她没有。”

谭予不敢想象十八岁的许梦冬当时面临的纠结与困境。

有人说,世上大部分的烦恼都来源于感情的不纯粹,爱得不彻底,恨也不彻底,许梦冬一边恨许正石的所作所为,一边又放不下亲情。

即便没有血缘,她也终究喊了许正石十几年的爸。

然然讲到这也有点难过,她告诉谭予:“我姐就是这样的人,只记得别人对她的好,最擅长道德绑架自己,你说她累不累啊?”

许梦冬坐在一家家常菜馆里,点了几道菜,又要了几瓶啤酒。

午饭点刚过,晚饭点还没来,小菜馆里只有她这一桌,手机搁在手边,显示着几分钟前的通话记录。她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报出车牌号,骗对方她钱包落在了车上,要来了司机的联系方式,要求见一面。

“姐夫,我其实不想把家里的事告诉你,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瞒着了,你是没看见过我大舅当时是怎么对我姐的,”

然然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全是淤青,一条又一条的血印子,他是下了死手,把他的不顺全都归结到我姐身上。”

许梦冬是在临近下车时才从后视镜里认出了许正石。

八年未见的父女,彼此都变了模样,许正石苍老到她不敢相认,眼神似乎也不大好,并没有发现后座坐着的是自己的女儿。

他不到六十,头发已然全白,额头沟壑很深,目光浑浊如同斑驳藻荇,安全带下绑着他佝偻的背。

也是同一副脊背,当年背着发烧的许梦冬翻山越岭去打针,绕遍整个镇子给她买黄桃罐头。

“姐夫,你信不信?如果现在让我姐和我大舅见一面,我姐还是做不到只当陌生人。”

“我其实特理解我姐,如果同样的事情放在我身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伤过你,可他也爱过你。你恨他,可又做不到彻彻底底地恨他。

“父母和孩子,真的不是爱与恨那么简单。”

许梦冬想了很久的开场白,在许正石进门的那一霎全都忘干净了。

她安然坐着,在许正石震惊的目光里打量他,看见他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旧裤子,裤腿长得盖住了脚背,再往下,是一双秋冬季的厚运动鞋,而此时是一年最热的三伏天。

上一篇:夏野 下一篇:孤儿区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