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110)
沈肆月用了三秒组织语言。
“贵司的会议室,宽敞明亮、空调很足,不管天气如何,我们都没有被日晒、被雨淋、被冰雹砸在脑袋上的烦恼。”
她的语气轻快,嘴角笑意可爱,一双圆眼睛满是真挚。
几个父母年纪大小的考官,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像是在看自家女儿。
“可是,当我们坐在这里,谈理想、谈初衷、谈职业规划,还有一群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间地点,枪林弹雨、幕天席地、九死一生,行走在刀尖,却不为任何人所知。”
“我们不能因为他们默默无闻就忘记他们,我想让世界看到他们,看到平凡生活里的每一个英雄。”
沈肆月肩背挺直:“这就是我想当记者的初衷。”
没有一个字是关于林震,亦没有一个字是关于顾桢。
可脑海里,父亲牺牲的画面和他受伤的画面层层交叠。
当她回答完毕走出面试场地,倚在会议室走廊,眼角已然湿润。
荆市电视台的拟录用通知,在某个睡眼惺忪的清晨发过来。
沈肆月定定看着那条短信,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那个瞬间,开心也难过。
开心离着自己理想近了一大步,从此可以陪在妈妈身边。
难过,她和顾桢将自此时此刻回归两条平行线。
他去部队,她回老家。
以后再难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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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毕业典礼如期而至。
沈肆月换了学士服,和宿舍的好朋友们坐在一起,离别氛围陡然浓厚。
会场的最中心,校长走上台致辞,大学四年的一幕一幕,电影似的脑海播放。
几十公里外的军校,却是完全相反的场景。
烈日炎炎,这一年的毕业联考拉开帷幕。
考核项目有他们习以为常的五公里、队列,有曾经让他们愁肠百结的四百米障碍,亦有让他们热血沸腾的轻武器射击。
一千多名学员厉兵秣马,势必要为四年军校生涯画上一个完美句点。
五公里枪声打响,赤红跑道如火。
仍然记得新训时第一个五公里,那么远的路,怎么跑得完?
跑完之后,有人干呕,有人站不稳,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生无可恋。
再后来,发现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他们不光可以跑五公里,还能背着背包、扛着枪负重几十斤,跑武装五公里。
一圈、一圈、又一圈。
原来新训时让人闻风丧胆的五公里,不过就这么长。
以后还有很多个,却不会是在这片蓝天下、不会是在这片训练场。
学士帽高高扬起,沈肆月被温宁拉去合影。
“沈肆月,你连个美颜相机都没有,你还是个女生吗?”
沈肆月笑嘻嘻:“那用你的手机就好了嘛。”
总是在她身旁笑嘻嘻的小姑娘,在看向镜头的那一秒,终于哭了鼻子。
顾桢站姿挺拔,面前是他跑过无数次的四百米障碍。
这四年来,他在深坑里跌倒过,从独木桥上摔下来过,在云梯筋疲力竭过,他身上那些未结痂的伤无数次在此破裂,却从没有一次想过放弃。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他最后检查一遍作训服的腰带。
枪声响起,顾桢利剑出鞘,跑他军校生涯最后一个四百米障碍。
毕业典礼之后,沈肆月宿舍订了校外的餐厅,吃散伙饭。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沉默,互相看一眼,就红了眼眶。
步.枪100米卧姿射击,考核场上,少年的青涩已全然不见,那身迷彩作训服穿在身上气场拒人千里。
顾桢卧倒在地,手里是一把步.枪。托枪的冷白手指和黑色枪身形成强烈视觉冲击,瞄准射击的侧脸冷淡又英俊,漂亮的下颌线紧绷。
日日夜夜的训练落在靶上,是毫无悬念的十环。
校外聚餐回来,大家开始掉着眼泪收拾行李。
直到爬上自己的上铺面朝着墙壁,沈肆月把脸埋进枕头,眼泪才终于掉下来。
顾桢的军校生涯,在最后一个十环里,画上全优句点。
他闭了闭眼睛,汗水自额头流下。
无边黑暗里,蓦地想起报到那年,沈肆月陪他剪的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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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顾桢电话时,沈肆月刚红着眼睛送走最后一个室友。
空荡荡的宿舍,远远高挂的明月,她窝在阳台角落接电话。
再也不见温宁笑着打趣。
确定声音里没有哭腔,沈肆月接起电话。
“明天我的毕业典礼,你要不要来。”
她搓眼睛的手指一顿:“军校,我可以进去吗?”
“嗯,”顾桢清冷的声线柔和,“今年可以邀请家属参加。”
挂了电话的那天晚上,沈肆月睁眼到天亮。
即使顾桢不说,她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