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绒庄园+番外(80)
“没有,”珏书硬着头皮,“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刚来英国的时候,迫于法律,工厂不收童工,更不收男性——我打扮成女孩子会更加让人心生怜悯。但现在我们来英国快四年了,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穿裙子,一辈子都活在谎言下。”
珏书一字一句地说着,语速很慢,耐心却没什么底气,时而思绪游离,但还是一口气把自己藏在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这是他用半个月的时间,用Carlyle对自己的每一次触碰后的渴望与退却总结出来的。
他晚上会断断续续地做梦,梦见草坪尽头的双车道土路,和车道外涧草丛生的河流。珏书有时觉得自己就是车道中间的杂草,既不能向北选择丝绒般规整的草地,又不能往南随性生长。
他永远处于摇摆中,畏手畏脚的,明明沐浴在阳光下,沉浸在爱里,却总觉得自己见不得人。
他不想做小狗,不想做小猫,不想做任何无生命、无自主意识的存在,他为什么不能是他自己。
话音落了很久了,珏书的一颗心像是被串上了无数根丝线,每一根都拽着一小瓣,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他张了张嘴,想再补充点什么。
“我不许。”特蕾莎重新坐回床上,床发出吱呀的一声响。
“我不许。”她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我……”
“我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你说出去了,想让别人怎么看咱们娘儿俩?”
李蕾又站了起来,走到珏书面前。
“骗子?臭水沟里的耗子?你眼睛瞎过耳朵没聋过吧,咱们娘儿俩刚来这个冻得要死的地方的时候,那群洋女人怎么笑的,怎么撵你走的?累死累活一个月屁钱没拿得到,被当成球一样踢过来踢过去,差点就要被抓坐牢了,要不是我出的主意,把你弄成个女的,你早死了,现在来跟我算这个帐。”
她顿了几分钟,忽然抓住珏书的胳膊把他往外扯:“来来来,你去说,说你是个带把的,你看看,他们是先把你送牢里还是继续可怜你死丫丫(爸爸)眼还瞎的。你跟老爷少爷都嚎嗓子去,那个什么Carlyle,你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认你……早一口呸你身上了。”
珏书拗不过她的力气,头磕在门框上,眼前一黑,手指用力地扒住门,才勉强挣脱。
“我知道了,”他蹲在地上,脸埋进双膝里,麻木地重复,“我知道了。”
下午三四点的天空被乌云严丝合缝地笼罩住,珏书闻到空气里浑浊的雨腥味,回到房间关好所有的窗户,像是有瞌睡虫爬进了他的身体里,在昏暗无光的氛围里困得睁不开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是困,是心底升起一种难以遏制的空虚感作祟,闭上眼,雨声哗哗,没有砸在身上,却让他感到很冷。
珏书掀开被子躺在床上,趁Carlyle不在,独占了他的那只枕头,感受到清淡的橘子花香味和独属于Carlyle的特别气味温柔地包裹住他的意识,将他抬进很美好的梦境里。
梦里有现实中不会出现的柔和光晕,偌大的庄园因此变得虚幻,珏书一个人走在草坪上,怀里抱着刚剪下来的月季花。
月季的花刺又多又硬,珏书一个没注意,手臂被划出好几道血痕,视觉上带来刺激大脑的疼痛感,他扔掉花,想赶紧回去包扎,一转身,庄园却从他面前颤颤晃晃地消失了,只剩望不到头的草地。
月季园、橘园、马厩,一切的一切,像一个闪着虹光的泡泡瞬间破灭。脚下的草地瞬间被火点燃,卷起的火舌长着熟悉又陌生的脸,迫不及待地向他扑来——
一声春雷响,珏书从床上惊坐起,肩膀随呼吸剧烈地起伏。
“怎么了?”Carlyle的声音响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往珏书这边移动。
“做噩梦了?”Carlyle双膝跪在床上,脱下外套披在珏书的肩上,抬手意欲打开床头灯。
珏书突然抓住他的肩膀,Carlyle便不动了,将珏书按进怀里,“还是怕打雷?”
“不是怕打雷。”珏书很紧地抱住Carlyle,力气大到Carlyle的衬衫衣扣嵌进他的肉里,压得他胸口发麻发痛。
Carlyle轻轻地拍了拍珏书的背,低头吻在珏书的额头上。
过了溏淉篜里一会儿,珏书松开Carlyle,抬头问他:“现在几点了?”
“六点多,”Carlyle告诉他,“我五点回来的。”
屋外还在下雨,雨势比珏书睡觉前小不了多少,Carlyle拧开床头灯,也打开了玩偶屋里的灯。
珏书仍旧坐在床上,看Carlyle拎出两个小人,摆进卧室的那一小格里,放在床上,为他们盖上深蓝色的被子。
Carlyle摆弄好玩偶,从桌子上拿来一个纸袋,纸袋里装着他去城区买的新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