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2)
曼丽自认是个好满足的人,一下也没什么不平衡了。
她扭过脸摆弄起案几上的烟具,用火柴点燃了烟灯,又用钢钎儿装一撮烟叶,声音娇媚地说,“少帅,您赶时间吗?要不在这休息会儿吧,我给您烧两个烟泡儿。”
杜恒熙已经穿戴好了,侧过身,厌恶地看着升起的腾腾烟雾,“我不抽这个。”顿了会儿,又低沉地说,“你最好也戒了,碰过这种东西,享受过了,人也就作废。我看多了抽这个的兵,左手烟枪右手步枪,瘾上来的时候连扳机都扣不动,瘦的不成人样,连只兔子都杀不死,堂堂男子汉,一个个论为呵欠连连的废物。”
曼丽笑容一僵,片刻后说,“哎呀,我控制着量呢,不会成瘾的,这就是个消遣。”
杜恒熙仍旧锁着眉,目光盯着她有些顽固。
曼丽怕了,把火灭了,“好了好了,不抽就不抽嘛,你别气呀。”
杜恒熙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你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盒子递给她,“送你的,你那天说喜欢。”
曼丽接过盒子一看,里头是个钻石胸针,价值不菲,一下心花怒放,甜甜地道了谢。
杜恒熙不再跟她周旋,推门出去。
房门一开,门口站着的侍从立刻跟了上来,接过他手上拿的宽檐军帽,毕恭毕敬,“大爷,老爷的车下午四点到,家里都布置好了,我们得回去了。”
杜恒熙点点头,一条长走廊,下楼梯,穿过客厅大堂,走出公馆正门。
外头日头正烈,太阳跟火球一样悬在正中。
杜恒熙仰头看了看,被阳光刺的一眯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屋檐的阴影却太窄。他为躲避直射的阳光而偏开头,面孔一阵泛白。
身后的侍从要去叫司机把车开过来,被杜恒熙叫住,“小石头,你留下,让别人去叫。”
被叫住的人转过身,他剃了一头泛青的板寸,生得精干结实,皮肤略黑,总习惯性低着头缩着身,因而看不清身量高矮。站在杜恒熙身边时永远比他矮一个头,是杜家忠实的仆人。
小石头没有名字,饥荒之年从北边逃难过来,同行的都饿死了,剩他一个,被杜恒熙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从此杜恒熙怎么叫他,他就怎么应。
门内有人递出一把黑伞,小石头接过,霍地一下撑开了,给杜恒熙撑在头顶,遮住了暴晒的烈日。
杜恒熙置身伞下,却拧眉叱道,“混账,大白天的打什么伞?”
小石头站在他身侧,“大爷,日头晒。”
“晒什么?我连太阳都要怕了吗?”
“您伤还没好全,晒久了会头晕,到时候精神不振,给老爷看见了不好。”
回答的有条有理,杜恒熙虽然仍板着脸,但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黑色的汽车停到公馆门口,守门的卫兵过去给他拉开车门,杜恒熙刚抬脚要上,就被后头一声给叫住了。
“云卿!”
云卿是他的小字,在天津这地界儿,会这么叫他的人倒很少。
杜恒熙转过身,看到个打扮摩登的青年,一身浅色西装,三七分头,抹了黑亮的发油,身段颀长风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尤其有神。
杜恒熙觉得这人既陌生又熟悉,只是影影绰绰一点印象,沉在记忆的深海里打捞不起来。
他转身完全面对着站直了,看到那青年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在离他五六步远时就被卫兵拦下。
青年喘匀了气,比划两下,指着杜恒熙说,“我跟他认识。”
杜恒熙眯着眼又端详了他一会儿,抬了抬手,那卫兵才放人过来。
青年得了自由,可看着杜恒熙,却没有多靠近,只是小小凑近两步,笑着说,“云卿,你还记得吗?我是似鸿,金似鸿,我们两以前总在一块儿玩,我还给你做过风筝,一只老鹰,一只兔子,你可喜欢了。”
金似鸿一笑起来,右边嘴角就出现一个酒窝,他生得英俊文雅,眉眼端正,笑时尤为好看,眼角弯弯的,像藏着个小勾子。
杜恒熙的眼睁大了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也想起来了。
金似鸿看他这样子,笑容更深了些,“我就知道你没忘,我刚来天津,昨日想去你府上拜会,你的门人把我赶出来了,说你不见客。赶巧儿今天居然碰上了,这是老天爷要我们重逢呢。”
杜恒熙嘴角也噙了点笑,慢吞吞地说,“我昨日身体不好,在家休养,的确嘱咐了不见客。”他主动朝金似鸿走近了点,险些走出黑伞的遮蔽,“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金似鸿说,“也没什么,”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既然来了,就想来看看你。我那时家中有事,走得匆忙,没有跟你告别,生怕你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