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攻略手札(216)

作者:小神话

李二说这话时,口气淡淡,看鸭子的眸光轻软,唇角牵着一抹笑意,可温禾却能觉出这话里的无尽心酸。

如今的李二再不是当时她认识的那个李二。

单凭他瘦至脱相的形廓,可见这些日子他过得有多煎熬。

战事,让纨绔太子一夜长大,一夜颓萎,一夜沧桑。那个眉宇间跋扈与生机并存的小少年,被锁至时光深处,与欢喜,与未来,与轻快无忧的自己诀别。

李二说连连吃败仗那会,承虞兵将损失惨重,无数家庭离散,朝堂上下愁云惨淡,边陲更是血流成河尸体堆成山,他特意去了宿新郡寻廖深行。

他途中想着,只要能求回国师继续为承虞国效力,哪怕给他一步一磕头都行。

自然,他是寻不见的。

廖深行已去,带走了承虞国的龙脉气运。

李二问起杜棉棉,温禾说杜棉棉忙着修仙,十分勤奋,连她都少见。

李二笑了笑,说这样挺好。若杜棉棉瞧见他现如今的形容,不定怎么奚落笑话他。

他还说打算给朝国呈个降书,承虞大势已去,死了太多人,反正打不过,他一纸降书能自窝阔阗铁骑下救不少人命。

温禾在李二的宫苑,用了些点心,李二说宿新郡天恩寺白塔侧的一株香椿树下,他埋了两坛好酒,若她有时间路过宿新郡,那两坛陈年好酒便是她的了。

温禾离开承虞王宫时,忍不住回眸,问站至深宫金殿下,白玉阶前的太子,“你还玩木雕么。”

李二笑了下,“早就不碰了。”

温禾闲着无事,并不大想回魔阴王朝,看在魔头还没亲自抓她回去的份上,打算往人间逍遥几日,于是买了匹马,往宿新郡的方向驶去。

途中歇脚时,发现尾随而来的魔煞之气,看来是赫连断派出盯梢的。

对方未曾叨扰她,她只当瞧不见,继续她的游山玩水。

只是战事荒年,处处萧瑟,逃亡的流民成堆,她那份消遣山水的心,沉下去不少。

于是快马加鞭,三日后,抵达宿新郡。

这城郡比先前冷清许多,鳞次栉比的商肆多半封门,街上行人不多,往日最热闹的花坊一条街亦不见几个风流郎君来偷欢买醉。

倒是有几个茶馆生意还算将就。这会,话本先生们不讲狗血情爱戏本,讲得是战国几位骁勇善战的英雄传记,或是目前承虞与朝国的最新战况。

温禾风尘仆仆坐到茶肆内的一张乌木凳上,点了一叠盐水煮花生,一叠栗子糕,打赏小厮一锭银子,许她亲自去厨房煮壶花茶。

小厮瞧着温禾亲手煮的花茶清香扑鼻,凑上前盯着白釉瓷碗里飘忽着几瓣花盏问:“小娘子这是何茶,还亲自去煮,我们代煮都不放心。”

温禾剥着花生壳子,“你给我一锭金子,我告诉你。”

“小娘子可真会拿我打趣。”小厮一扬肩上长条帕,笑盈盈走了。

那日,温禾打茶肆里的说书先生口中得知,朝国新君窝阔阗,领亲卫铁骑入驻承虞王宫,李氏江山唯一的太子,一早遣散宫人,独留皇宫,饮了杯鹤顶红,悄无生息死去。

窝阔阗发现时,太子尸体边上只围着几只嘎嘎乱叫的小黄鸭子。

温禾手中的花生掉了。

她离开时,李二还同她开玩笑,说下次她再去看他,小鸭子已长大了,能炖汤喝了。

温禾去天恩寺白塔的香椿树下挖出两坛好酒,是十八年的秋露白。

她拎着两壶酒去了沽玉楼。

花楼生意一落千丈,花楼的姑娘走的走散的散,剩余几个往花厅支开麻将桌,开着荤腔打着小牌。

仇妈妈见着温禾,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得,温禾掏出一锭金子方打发走了喋喋不休的仇妈妈。

仇妈妈咬着金锭子扭着肥臀离开时,嘴里还嘟囔着,见着熟脸打心底开心,不给钱都开心,两国开战,多半男儿郎去了前线报效国家,几乎不见回来的,她这心里头酸溜溜的。

温禾去了杜棉棉的花房,不成想打花房内遇见浅雪。

两人就着陈酿秋露白聊开。

浅雪酒量见长,喝了几盅,亦不显不晕,只是眼梢微红,她道有些想小棉花了,才来她曾住了好几年的花楼瞧瞧,当是散散心。

其实当初,她得知杜棉棉到了人间花楼当花魁,佩服的五体投地。她当时想,小棉花怎如此潇洒,如此豁得出去,她是没那魄力逍遥魂。

温禾又往酒盅里添秋露白,笑笑:“可不是,当初杜棉棉对我说将自个儿卖入了花楼,我也吓一跳。她那个人就是那种自由的性子,好似天生为自由而活,谁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

“祝心长老瞧她天资根骨奇佳,还想收她为徒呢,她竟不屑一顾,跑来人间花楼里混个逍遥快活。”浅雪笑着回应。

“对了,这花楼生意大不如前,这城郡也不如先前热闹,说是人界在打仗,承虞国还打输了。打什么杖啊。”

浅雪给自己添酒,继续默叨着,“好好活着不好么,争夺地盘,争个你死我活,才快活几十年,人类啊,就是想不开,易被权势欲望支配。”

“若是廖深行还活着,承虞国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吃了败仗,亡了国。”浅雪突自感慨,瞧着轩窗外飞来一只灰雀,落在窗沿探头吱吱几声叫,又展翅飞向湛空。

温禾转眸,望见窗外白云聚涌,轻嗟道:“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两人推杯换盏,喝到最后,浅雪微醺,一仰而尽手中佳酿,眼神迷离道:“祸水仙啊,昨晚我做梦来着。梦见咱们在少室山打架,你跟草二一拨,被我揍得鼻青脸肿,当然我也被你俩踹得好似胖了十斤,小竹子也在,念奴还没离心,扯着我胳膊肘往外拖说别打了别打了,杜棉棉去叫大师兄了,云汲师兄来了……”

浅雪还未说完,温禾便哭了。

那些在承虞宫见到李二时未曾流的眼泪,还有茶肆内听闻李二一杯毒酒将自己毒死时憋在心底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再浅雪的默叨声中,温禾抱着酒坛哭了个酣畅淋漓。

浅雪的梦,实在残忍。

大家都不在了啊。

温禾醒来,躺在归息殿寒冰床上。

殿内空空不见人影,边角的铜灯荡着恍如隔世的光晕,温禾揉着酸痛的额角,恍惚忆起昨个同浅雪打沽玉楼喝酒,喝完李二留给的十八年秋露白,又唤仇妈妈搬了十几坛烈酒上楼,两人抱头喝抱头哭,后来……断片了。

花铃道,是赫连断将醉酒的她抱了回来。

温禾揉着额角,凿着后腰往殿外走,瞧见院中一角,魔头正与墨护法说话。

赫连断背身而立,沉沉嗓音道:“无生药师道天宫的瑶池,生有红髓藻,晒干碾碎服之,可缓心痛之症,你去盗些来。”

墨见愁领命离去。

方迈两步,又被赫连断唤住,“多取一些。”

“是。”

赫连断回身,便望见站在内殿门扇一角的温禾。

他沉步走上玉阶,停至对方身前,仔细觑了对方几眼,“身子可有不适。”

温禾不答反问:“你怕心痛,想取红髓藻,治心痛之症?”

赫连断沉默不答,深邃如海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温禾笑笑,“世上疼痛万千种,唯有心痛无可医。”

赫连断见对方面上挂着笑,心脏却如细细刀子一样剜割,他猛然匝住温禾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他们已经死了,你心痛有何用,魂魄不留,连转生的希望都没有。”

“大师兄可以活过来。”温禾怔怔望着眸色倏然转凉的赫连断,“不死之心可保魂识不灭,你将那五灵器撤走,大师兄是可以活过来的。我已叫千面毗婆缝合他的尸体。”

赫连断握着对方玉腕的手,徐徐垂下,“我与他只能活一个,若你可以选择,这便是你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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