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獍徒(8)

作者:清金钩钓

枢密院一直在为他争辩,然而皆是武将出身,实在是不善言辞。枢密院道:“你们本就答应了要修的,事儿没办成怎么好意思要王爷感激涕零的?”听得萧寻章只想扶额,修好了你们可替我感激涕零去吧。

萧寻章看向刚刚说话的小御史,问他:“你要我感激谁?我又目无哪门子礼法了?”

被摄政王点了名,小御史始料未及,磕磕巴巴地说道:“自......自然是天地祖宗。你一意孤行要将出身风尘的生母入庙,将太后置于何地!怎么不算目无礼法!”

如此直白地忤逆当朝摄政王,倒也并非是他英勇或莽撞。只是若他因劝谏死于这位纨绔无礼的摄政王之手,他便会从籍籍无名一跃而上至名垂青史,而摄政王此生声名狼藉,再也洗脱不得。他料定萧寻章只要不是头脑发昏,便绝无可能下此狠手。

萧寻章确实不会同小御史计较,他转向龙椅后帷幕,问道:“太后不愿去祭拜长辈吗?”

朝堂在萧寻章开口时便已静了,他们听到幕后传来太后的声音:“祭拜长辈,天经地义。”

萧寻章满意地看向众臣,说:“太后都发话了,还是快些让长辈入庙的好。耽误了祭祀,才是有违礼法。”

萧寻章点了邓易,说:“至于钱么,你们能为太后的佛堂修得那么快,自然是有办法的,对吧?”

邓易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眼前情形,他也只能咬牙应是。

朝堂寂寂,辛公公又欲掐着嗓子喊:“无事退朝——”

萧寻章却又发了话,他含笑说道:“辛公公,急什么?朝中一团乱麻,瞧瞧这满堂仕宦,连腰间玉带都分出个泾渭来。却辨不清何为礼法,我身为监国摄政王,整顿官风,也是分内之事啊。”

堂下世族百官回想起元和元年萧寻章之举,脸色逐渐精彩纷呈了起来,看得枢密院众人暗道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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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武者,知天知地,胜乃不穷:《孙子兵法》。

[2]平襄路:本文的地方行政划分主要参考了北宋,最高一级是“中央”,就是前面提过的郑都。次一级是“路”,相当于现在的省,平襄路就是这一级的。再次一级是“府、州、军、监”,相当于现在的市,本文这一级的地名都会用“府”字结尾。最末一级是“县”,就跟现在一样了。

第6章 革职

元和元年冬至前夕,正是萧寻章初次提出修建庶妃庙的日子。其年,先帝遽然病逝,幼主匆忙登基,朝野内外各怀鬼胎,隐隐有礼崩乐坏之势。

摄政王一举一动,无疑是油珠落滚水,激起千层浪。

四年前口诛笔伐尤胜今朝,当真是为了维护正统吗?恐怕不见得。见到广厦将倾时,或许更想釜底抽薪。

无才的禄蠹们吃得脑满肠肥,萧寻章重典治乱,杀一儆百。

而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一滴汗自邓易的额角滑落,当年萧寻章借此事革职了一大批有名无实的寄禄官,虽然可惜,但好在没触及到核心。

如今已是元和四年,关于此事也可堪称一句积年旧怨。依其脾性,还不知会如何发作。

萧寻章眯起眼睛,朝堂肃穆。

良久,萧寻章开了口,说:“柳御史,正五品御史中丞,目无尊卑,上行下效。即日责令御史台内,五品以下无职寄禄官发还原籍。”

柳御史冷哼一声,无视了身遭窸窸窣窣的响动。

萧寻章继续说:“考课院职在审官,现御史台文官名不副实,偏听偏信,东院难辞其咎,无职寄禄官一律革职,其余职司,年后述职。”

“财权分设三司,意在互查互究。如今虽是度支司出了岔子,户部、盐铁二司也难辞其咎,责计相在内,三品及以下官员,冬至日后,闭门自检。”

“至于祀部么,我想,许是人员冗杂,使得周卿分神管理,而无暇去翻阅前史,这才来朝堂上巴巴地讨示下。周卿一片赤忱,本王自当体谅之。”萧寻章悠悠地说道:“诸卿莫怪我管窥蠡测,只是朝纲一体,想来并非只有祀部如此。不如让枢密院来朝督暮责,清理清理有碍观瞻的国贼禄鬼。”

......

早已过了午时,斩首令牌却还没丢完。

丹陛下摆上了桌案,几位秉笔太监马不停蹄地写着。笔墨未干便送到太后面前,盖上了印玺。

诏令说毕了,萧寻章瞥了位列群臣前作壁上观的陶相一眼,感慨道:“邦有五蠹,道阻且长哪!”

他靠着椅背,恢复了一如往日漫不经心的淡漠模样,对辛伦说:“辛公公,无事退朝吧。”

众臣行礼告退,萧寻章起身,冲帘后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温声说:“多谢了。”而后懒懒散散地走下丹陛,落在最后向金銮殿外走去。

他迈步下了九尺台基,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句:“陶相留步啊。”

陶道常驻足侧身,默不作声地看着萧寻章走到自己面前。

他冷冷地说:“臣僚百官已是人人自危,王爷还要同我秋后算账吗?“

陶相此言一出,方才放缓步伐欲窥听一二的朝臣不约而同地陡然疾走开来,生怕摄政王余怒未消,再殃及了他们。

萧寻章说:“我替丞相将御史台一干乌合之众料理了,陶相不感激我就罢了,怎么反倒还怪罪起来了呢?”

陶道常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说:“你当真一点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吗?”

萧寻章毫不在意的样子,说:“他们在背后编排到底,见了面也得对我恭恭敬敬的,我何必放在心上。”

陶道常“哼”了一声,说:“你倒想得开。”

萧寻章戏谑道:“我若成日自嗟,今日哪有资格站在这里同陶相寒暄。”

陶道常不作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萧寻章说:“我不过是来同陶相谈个交易。您瞧,才打发了度支司中碌碌之辈,银钱还是得周转,总得有人进去做事才行。”见陶道常未置可否,他话锋一转,说:“听闻陶相府上的公子已经十五了?”

说到长子,陶道常神色和缓了些,颔首道:“是,前几个月才过的生辰。”

萧寻章笑道:“巧啊,我家府上也有位小朋友,过了年也要十五了。不如让两个孩子同窗做个伴,陶相以为如何?”

“是前些日子......”陶道常思索了一下,好像有些印象,说:“在行香游艺园与邓易家小子打起来的那位吗?听闻好俊的身手。”

“呃......陶相消息可真是灵通啊。”萧寻章笑得有些勉强,说:“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矛盾,我已罚过他了,还请陶相莫要介怀。”

“哼。”陶道常瞪他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真该同他一道来听教!”说罢,不等萧寻章答复,便甩袖离去了。

萧寻章也不恼,站在殿外蹭了下鼻子,喊道:“那就先谢过陶相了!”

“王爷。”杨观撑着伞来到萧寻章身边,低眉道:“外头风大,奴才来送您一段。”

“哦,是你。”萧寻章沿着退朝的御道向宫外走去,促狭道:“太后这是急着送客呢。”

萧寻章徐行一段,又是拉家常的口吻,问杨观:“在宫里当差可还好么?”

杨观愈发卑谦,答道:“谢王爷提点,奴才已入了皇城司。”

“皇城司,好地方。”萧寻章念了一句,说:“那怎么还来为我撑伞?”

“奴才现只是个祗候亲从官,为王爷撑伞,也是奴才的本分。”杨观向萧寻章关心道:“那陶相对王爷态度未免恶劣。”

萧寻章摇了摇头,说:“陶相对我素来没有好脸色,不必在意。”他见杨观仍不解其意,补充道:“他那是关心我。”

萧寻章出了宫门,踏上马车,对酌烟说:“直接回府。”

府前下了车,杜管事迎了上来,说:“王爷,丞相府派人送了东西来。”

“哦?”萧寻章并不意外,问:“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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