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獍徒(2)
少年自觉应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却在看清公子相貌后打了结。萧寻章身形鹤立,披着厚重的毛氅也不显臃肿。他走近前来,少年能看到他雪肤透骨,长睫如鸦羽,颦笑之间在上挑眼尾交叠出弧度,带得缀于眼下的泪痣也格外惹眼。
少年努力回拢思绪,终于有了成果,他问道:“你是谁?”
“我啊。”萧寻章轻笑,说:“萧寻章。累上留云借月章[1],就是这个字了。”
少年觉得这名字听着耳熟,但事到临头反倒记不起来,却又颇有些虚荣地想与其配上,于是他说:“我叫谢怀御。嗯......御马关山北[2]的御。”
“御马关山北。”萧寻章觉得有些意思,问:“可有下句?”
谢怀御倏然意识到刚刚脱口而出的诗句不太对劲,却也不愿丢脸,抿着唇憋了半天,说:“御马关山北,尽破胡虏贼。”
“好志向。”萧寻章抚掌夸道。他又问:“怎么不去厢房,下人们收拾得不满意?”
“不是。”名字的事揭过了,谢怀御松了口气,说:“我想我应当先来拜会王爷,在厢房......不合礼数。”
“现今已拜会过了,回厢房歇着吧。小厮们同我说你路上吃得少,我想你许是因清早起来赶路,故而没有胃口。听江南宅子的冯伯说你很适应江南的口味,我让人外出买了桂花甜酒酿,一会儿给你送去。”萧寻章走到书桌前,看着案上的奏疏,说:“喜欢猫吗?”
前后话题的转变让谢怀御一时未及反应,他磕巴了一下,说:“喜、嗯......还行。”
“那就好。”萧寻章已在书桌前坐下了,打开折子,提笔蘸了墨,说:“去吧。”
谢怀御绕过博古架,脚步虚浮地走出书房。他魂不守舍地跟着女使往厢房走,突然抬手扶住了墙。
萧寻章...好像是当朝摄政王的名字。屋外寒风砭人肌骨,谢怀御头脑清醒了些。
引路的女使听见脚步声停了,欲转过身来问询。谢怀御跟了上去,说:“无事,继续走。”
原来摄政王从前的封号是“楚”,他想,看起来好年轻,是了,在江南时听说摄政王方及弱冠,只比自己大六岁。
书房中萧寻章摊开折子的姿势未变,笔却搁下了。他回忆着谢怀御所着月白云锦短袄,上缀散点暗纹,神色晦暗不明。
谢怀御进了收拾好的西厢房,看到先前提及的桂花甜酒酿已摆在八仙桌上了。女使向他解释道,因不知他的偏好,所以买了一温一凉两碗。
“有心了。”谢怀御说。见女使仍侍立在侧,他思索了一下,醒悟过来,说:“我在江南时就不爱有人时时盯着......”
女使恍然:“小主子跟王爷真是一个脾性,那碧桃就告退了,若是有事您就唤我。”说完,就合上门,离开了房间。
打发走了碧桃,房间里只剩谢怀御一人,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放松下来。
谢怀御躺到床上,愣愣地出神。良久,悠悠地叹了口气:摄政王跟传闻中好像不太一样......
日入时分,杜管家来敲了西厢房的门。谢怀御已认识了杜管家,他看着下人们摆菜上八仙桌,问:“杜伯,我不跟王爷一道用膳吗?”
杜管家说:“王爷说小主子不必拘束,王府不学外头那样大的规矩,仍当作先前在江南时便好。”
谢怀御心想,在江南时偌大的宅邸可只有我一个“主子”,还不是“小主子”呢。他问杜伯:“那王爷现在何处?”
“这......”杜管家有些为难:“王爷时常在外吃酒,甚少在王府用膳。小主子可是有事?待王爷回来后,我可代为转达。”
“无事。”谢怀御不知该作何感想,这纨绔作风倒是与传言对上了。
萧寻章正在金缕阁深处的厢房中,心不在焉地听着误入此间的丝竹声,看面前的黄狸幼猫埋头吃饭。炉子上煨的热酒已“咕嘟”作响。
金缕阁是郑都最出名的风月场,从前的花魁娘子璎珞已是徐娘半老,虽风韵不减,却也不再接客。只继续经营此地,成了幕后的老板娘。
时移事易,阁里年轻的小娘子都叫她“珞娘”,昔年“璎珞”的名号渐渐被世人遗忘了。
珞娘推门进来,俯身摸了摸猫崽,说:“小家伙很喜欢王爷送的鱼呢。”
萧寻章为自己斟了酒,说:“这就算是给它下聘了。“
珞娘在他身侧坐下,说:“年年几窝猫崽不见王爷要,今岁末可巧就看上它了。”
萧寻章说:“从江南接了个小朋友过来,怕他寂寞,给他寻个玩伴。”
珞娘笑道:“王爷像母亲,心善。”
萧寻章说:“珞姨是因母亲才觉得我心善的。我若心善,在朝堂上可活不长。”
珞娘从不向萧寻章涉问政事,默然了。
萧寻章亦不欲多言,仍浅斟樽前,把酒慢啜。
猫崽终于吃饱了饭,餍足地打着呼噜凑过来。
萧寻章捞过它,摸摸它的肚子,说:“跟我回去,瞧瞧你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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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架空。
主要官吏制度参考了北宋,但是我根据需要做了一些改动,千万不要考究,会有很多bug的!
地方行政也是参考了北宋,但我也改了一些,大多数地名是我自己取的,还有几个抄了山海经的地名,应该不会有很强的代入感orz。
因为北宋不是行省制,地方的称呼容易引发误会,所以我会在文中第一次提到的时候在作话里进行一个大致的说明,会很简洁的。
谢谢大家愿意看我胡扯(鞠躬)。
[1]累上留云借月章: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
[2]御马关山北:原句“戎马关山北”。杜甫《登岳阳楼》。
第2章 争端
大郑都城所在的京畿路与江南路相去八百里之遥,虽同属沧江以南,到底水土有差。因此,谢怀御在楚王府的头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他翻来覆去了整晚,直至纱窗透入朦胧天光,终究是放弃了再度入睡的尝试,认命地起身,拉开房门。
一团毛绒绒的黄团子靠在门槛外,谢怀御一低头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黄团子仰着头,嗲声嗲气地说:“喵~”
谢怀御惊措地后退一步。
萧寻章及时伸手抵住了门扉,说:“怎么起这么早?”
谢怀御有抬手抹一把脸的冲动,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他说:“心有所感。”
“这样啊。”萧寻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说:“还当你是住得不习惯呢。”
“没有,挺好的。”谢怀御看着猫崽:“为何它在我门外?”
萧寻章抱起猫崽送到谢怀御怀里,说:“上早朝前带它来认认路。既然你已醒了,就劳驾替我陪它玩了。”
谢怀御接过猫,听萧寻章说道:“哦,对了。它还没有名字,还是烦请你给它起一个。”
萧寻章交代完就去上朝了。猫崽畏寒地直往谢怀御怀里缩,谢怀御只得抱它回房。
谢怀御靠在榻上同黄团子大眼瞪小眼,搜肠刮肚竟摘不出一词可予名。他叹气:“叫你什么好呢。”
谢怀御伸手从书架上摸了本诗集,心道还是叩问前人妙手的好。
碧桃轻敲房门:“小主子。”
“何事?”谢怀御直起腰,不露倦容。
碧桃答道:“奴婢昨日疏忽,未给小主子点香,现来补上。”
“不必了。”谢怀御下意识拒绝。
碧桃说:“是王爷的意思。”
谢怀御说:“进来吧。”
碧桃找到雕缕瑞兽的博山炉,放在香几上,在其间润气蒸香,向谢怀御介绍道:“此香名‘雪中春信’,有安神纳气之功效。”
安神纳气。谢怀御心念一动,面上仍不动声色,平静地“嗯”了一声。
素雪清雅气盈了满室。
谢怀御看着烟若游丝在瑞兽眼前身侧回环起伏,不觉间凝魂敛思,久违地得以昏昏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