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43)
顾翌安心里一酸:“老师...”
周远清冲他摆了下手,拄着手杖要起身,顾翌安连忙伸手去扶。
周远清站定后跟他说:“陪我去喝杯茶吧。”
顾翌安依旧扶着他,应了声:“好。”
无论东院还是西院,周远清的办公室一直都是在的。
不仅如此,后勤还交待清洁阿姨每天去打扫,所以推门进去,里面一尘不染,干净整洁,甚至还能闻到一丝安神檀香木的味道。
周远清从柜子里取出整套茶具,还有存放普洱的茶盅。
顾翌安主动坐到沙发正中泡茶的位置,周远清看着他笑笑,倒也没拦着。
热水烧开后,他轻抬下巴,指了指顾翌安左手:“用那只手试试?”
顾翌安右手伸到一半收回来,随后轻笑着点头,换上自己的左手。
从净壶,洗茶,过滤,再到最后的正式冲泡,周远清视线一直落在他手上,人却有些恍惚。
他想起第一次在老师家里见到顾翌安的时候,顾翌安还不过是个小孩儿,六七岁的样子,礼貌又安静。
只是简单几句闲聊,周远清就发现顾翌安身上带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
那时候周远清就笑着对顾景芝说:“老师,我看您家这孩子,可天生就是拿手术刀的好苗子。”
顾景芝当时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对自己的小孙子自然是很了解的。
他未置可否地笑着,冲周远清说:“那我以后就把他交给你,让他认你当老师。”
当时的顾翌安并没有意识到,那一天,顾景芝看似玩笑般的一句话,其实是师徒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对他后来学医之路的一场托付。
做医生,太感性了不行,过于理性了也不行。
而顾翌安恰好介于两者之间,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和超然。
这也是为什么,大学时候周远清就经常跟别人说,顾翌安这双手,天生就是为手术台而生的。
思及此,周远清心里一阵怅然。
直到栗色普洱填满小小的白瓷杯,顾翌安向他奉上第一杯茶,周远清才缓缓回神。
周远清端着茶杯却没喝,另只手抓过顾翌安的右手,撩起衣袖看了眼那骇人的伤口,而后轻拍着他的胳膊,叹声道:“不容易吧,孩子。”
顾翌安微怔片刻,很轻地摇头,只回了三个字“都还好”。
说是这么说,可哪会有这么容易的事啊!
且不说右手永久性损伤需要经历多少次复健才能恢复到如今的程度,单说训练左手的灵活度,硬生生把自己练成左利手,还得远比正常人要更稳更灵活。
这不仅需要极强的耐力跟恒心,需要日以继日地不断练习,甚至还得经历无数次内心的挣扎和彷徨。
单就这一点,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这般程度。
“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怎么?走远了,眼里就没我这个老师了?要不是你父亲告诉我,我到现在都还被你蒙在鼓里。”他看着顾翌安,语气带着些许的愠怒,可眼里又透着无尽的心疼。
顾翌安握住他的手,语气轻缓而诚恳:“老师哪儿的话,说了还得让您惦记,更何况都已经过去了。”
“你这孩子...”周远清重重地叹气,心疼归心疼,骄傲也是真的骄傲。
除去叹惋,他看向顾翌安的眼里,更多的依然是赞许。
顾景芝的嫡亲孙,他的亲学生,从来就不曾让他们失望。
周远清笑着,喝下手里那杯茶后,缓声又道:“不过,这倒未必是件坏事,有一段实验室的经历,长远来讲,对你始终还是有好处的。”
“嗯,跟着徐老的确能学到很多。”顾翌安又重新给他续上一杯。
热茶氤氲着热气,周远清捏着茶杯轻呼一口气。
“他原本也是临床出身,这些年的科研成果我也都看了,”周远清淡笑着说,“虽说方向在基础科研,但落脚点还是围绕在临床亟需解决的难题上,跟那些脱离实际问题,纯粹纸上谈兵的学究派不一样。”
顾翌安放下茶壶,抬眸看向周远清,试探说:“其实,徐老也看过老师这些年发表的论文,而且我们实验室主导的好几个项目,都参考了老师你提出的观点。”
周远清笑着没接话。
看这边办公室有人,病区护士长从小食堂带了两份营养餐过来,顾翌安于是收拾好茶桌,就坐在沙发上陪着周远清简单吃了一餐晚饭。
饭后,俩人又聊了会儿最近的工作。
提起俞锐,周远清笑容里有无奈也有认可:“他那性子你还不清楚,也算是磨出来的,刚开始那几年一样是个风风火火的急脾气,现在倒是跟你越来越像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周远清冲外面人喊了句:“进来。”
俞锐推开门,先是叫了声“老师”。有周远清在,看向顾翌安的时候,他还是老老实实叫的师兄。
顾翌安点头“嗯”了声。
“来得正好,刚还在说你呢。”周远清冲他招手。
“说我什么,坏话吗?”俞锐笑着走进来,坐到周远清对面的沙发上。
周远清抬眉,瞪他一眼:“你当还能有你什么好话说呢?”
虽说钟鸿川的手术无论从哪个角度,俞锐做得都无可指摘,但先斩后奏这件事,老教授可没这么快原谅他。
俞锐也是自知理亏,手术台上刚下来便直奔东院,赶着过来负荆请罪的。
顾翌安依旧在泡茶,茶叶泡过两遍之后,茶汤从栗色变成琥珀色。
他给俞锐倒了一杯,问他吃过饭没有。
俞锐卷着衣袖,说“吃过了”。
顾翌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手术帽刚摘不久,俞锐额头连着两边太阳穴仍留有一道明显的压痕,对上他刚说的话,就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手术台上吃的?”顾翌安清洗着茶杯,语气淡淡直接就问。
周远清一听,说他肯定又没好好吃饭。老教授原本还带着气,这下也气不起来了。
俞锐胃病的事,周远清是知道的。
本来这些年,他就把俞锐当做接班人在培养,尤其生病半退后,脑瘤组就是俞锐一个人在负责。不仅如此,急重症那边经常也得靠俞锐撑着。
工作强度高,压力也大,再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作为老师怎么可能不心疼。
但俩人都一本正经盯着他吃没吃饭这件事,倒把俞锐给弄不自在了。
他放下茶杯,笑笑说:“这有什么好瞒的,我真吃过了两位,手术前吃的。”
即便听他这么说,老教授还是忍不住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小心以后落下病根。
俞锐连连点头,应得倒是干脆痛快。
这么一场关于吃没吃饭的质问,倒是把他瞒天过海,偷摸就给钟老手术的事给揭过去了,俞锐想想都觉得有些好笑。
周远清也没坐多久,小外孙女睡得早,家里也没别人,他还得回家给孩子讲睡前故事,没过一会儿便说要走。
俞锐是开车过来的,本想直接送他回去,老教授却不愿意,说太折腾了,他打个车十分钟就能到,俞锐开车来回一趟能赌半小时。
仨人一路走到医院大门口,周远清突然想起来,问顾翌安说:“试验点的研究组成员定下了吗?”
顾翌安说:“今天刚开会讨论了,人选还没完全确定。”
周远清点头说:“肿瘤内科的话,苏主任肯定是最合适的。”
说完,他又抬起手杖指着俞锐:“神外脑瘤组这边,就你去,刚好趁这次机会跟你师兄多学学,磨磨你的性子。”
俞锐没应声。
“怎么?你还不乐意?”周远清看俞锐没说话,横他一眼,“翅膀硬了是吧,手术敢自己上了,我的话也都不听了?”
不乐意肯定不至于,尴尬和不自在却是免不了,没应也不是他不乐意,而是怕顾翌安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