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159)
只不过,在座各位心里也都清楚,这里面多多少少掺杂了他一些个人利益。
不查的话,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若真要较真查起来,连想都不用想,全院上下肯定不止这一个李主任,还有更多的李主任都会被揪出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
于钟烨而言,从他接手医务处开始,早就想大刀阔斧地整顿一下八院,只是苦于院里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加上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次李主任的事,正是借给他最好的东风,也是他目前为止最好的机会。
他背靠墙面,双手插在外衣口袋,没出声,但眼皮轻抬,始终注意着周远清。
李主任说半天,周远清最后轻摆了两下手,也不听对方解释了,转头跟钟烨说:“按你们医务处的规矩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李主任当即愣住,整个人都懵了,瞪大了眼睛望着周远清,满脸的不敢置信。
到底都是同组同事,勉强也算同门,陈放顾念旧情,嘴巴张开刚要替他求求情。
可下一秒,李主任已经抢先开口。
“我不懂,大家都是这么做,药企要提点,医院也要挣钱,我既没违反规定,也没给病人造成什么实际损害,为什么我就要接受处理?”
“难道就因为网上的匿名爆料?”他急切地往前两步,言语间愈发激动,“如果是这样的话,俞锐呢?你们是不是也该处理?”
此话一出,顾翌安极其不悦地皱眉。
就连原本还想替他求情的陈放,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
另外的两人,钟烨没说话,周远清撑着手杖,视线微垂,神色如常,甚至连一丁点的起伏变化都没有。
没人应。
沉默让时间变得漫长,也让原本情绪激动的人越发不安。
“还是说——”
顿在这里,李主任嘲讽地笑了声,望向周远清,“就因为他是您的亲学生,而我不过跟了您几年?不值得您为我说一句话?”
他咬牙说出最后一句,办公室氛围突然就变了。
尤其陈放,顿时觉得可笑。
“别的不说,就凭你这句话,”没压住火,陈放黑着脸指他,咬牙道,“你跟师弟压根儿没得比,更配不上周远清的学生!”
对方冷冷一笑:“我不配?也是,你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又是他的嫡亲,又是他的女婿,我一个外人,当然不配。”
陈放还要开口,顾翌安伸手拽住他。
眉眼间透出一股冷漠,顾翌安看向对方说:“老师向来对谁都一视同仁,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别一时冲动让自己后悔。”
“后悔?我说的有错吗?”话赶话也好,既然说到这里了,对方根本就听不进去劝,语气和眼神始终都带着嘲讽。
陈放原本背靠桌沿站着,这会儿气上头,撸着头发两步上前,站定到对方面前,正想骂脏话。
身后,周远清抬起手杖戳了他一把。
陈放扭回头,对上老教授稍显愠怒的目光,瞬间哑然熄火。
手杖往旁边一指,周远清示意陈放让到一边,而后走过去,停在对方面前,看了他一会儿。
之后,他侧头对钟烨说:“俞锐的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既然他做了,就得承担做的后果。”
钟烨点头,应了声:“好。”
表情僵化,李主任再次呆住。
他的确是气急了才会说这些话。
但哪怕再冲动,他也并不是毫无理智。
他甚至笃定周远清,也笃定八院不会处理俞锐,那么他就能借题发挥,顺理成章地躲过这次风波。
可周远清是什么样的人,说到底他太不了解了。
对待小辈,他脾气大多温和,少有严厉,更极少发火,但不代表他会徇私,更不代表他会容忍试探职业底线,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存在。
老教授一生风清气正,不是没见过那些阴暗的勾当,手干不干净,不分拿多拿少,也不分第一次第二次。
吩咐完钟烨,他语气轻缓又说:“周远清的学生,不是你们的光环,也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保护伞。”
这话没加任何前缀,显然不单是说给李主任听的。
老教授余光瞥向陈放,陈放当即脸一红,不自然扯了下耳朵。
视线转向眼前自己带过的学生,周远清说:“师生一场也算缘分,以后——”
低声沉吟,周远清终是摇了摇头:“算了,别的也没什么可说,你好自为之吧。”
该说的话都说了,老教授拄着手杖往门外走,顾翌安起身送他,俩人很快消失在门口。
落日下沉,黄昏悄然而至。
外科楼门口,灰色小轿车停靠在路边,于慧躬身抱起婴儿车里的小男婴。
转身凑近,她拨开软绵的耳朵,给俞锐展示了一下男婴耳后的胎记。
俞锐有些惊讶:“怎么他这里也有一颗痣?”
“是,”于慧注视着怀里的小家伙,“他和罗宇一样,从出生开始,耳朵背后就有这么一颗红色小痣。”
稍许犹豫,俞锐还是没忍住,食指曲起,缓慢靠近。
几个月的小婴儿,眼睛明亮剔透,嘴里吐着口水,偶尔咿呀两声,还不时地挥两下胳膊。
可刚一靠近,他便张开小手攥住俞锐的那根手指。
俞锐没敢动。
他看着眼前这张小脸儿,视线专注而柔和。
看到对方明显上扬的嘴角,俞锐有些不敢相信,转头问于慧:“他这是在笑吗?”
“是在笑,”于慧点头说,“他很喜欢你。”
俞锐有过一瞬的恍惚。
他没见过罗宇小时候的样子。
但可能血缘就是这么神奇,时隔五年,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小脸上,俞锐感觉自己好像再次见到了罗宇。
“思宇…”俞锐念出他的名字。
微低下身,靠近他,轻晃了晃攥住他的小拳头,俞锐轻声说:“希望你一生平安,健康快乐地长大。”
室外风大,老教授禁不住冷风。
顾翌安预约了出租车,一路陪着周远清出来,不远不近,俩人站定在一楼落地窗前,正好看到这一幕。
离得不远,老教授一眼就认出来,还跟顾翌安说:“那是于慧,罗宇的母亲。”
顾翌安“嗯”了声。
他没见过于慧,但答案并不难猜。
视野里,寒风席卷一地落叶,街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缕缕阳光从梧桐枯枝的缝隙里穿过,笼罩在灰色小轿车的四周。
许是画面过于美好,又或者,是画面里的人太让他沉醉。
顾翌安久久地注视,一直没舍得挪眼。
看他那样,周远清玩笑道:“当初老师把你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你会是个情种,不单是个情种,还给我找来这么个麻烦。”
顾翌安轻笑不语。
主路口在整修,出租车没那么快进来,顾翌安扶着老教授,就坐在正对落地窗的长椅上聊天。
十指虚虚地交握,长臂置于双膝之间,顾翌安上身前倾,跟周远清说:“我以前经常在想,俞锐他跟着我走上这条路,到底是对是错。”
“心疼了?”周远清侧眸看他一眼。
顾翌安并没有否认,坦白道:“以他的性格和天赋,如果不在医院,不用背负太多责任,不被限制太多自由,也许会过得更好。”
周远清摇头:“适不适合这条路,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医生看医生总是容易一叶障目,以前我也认为他不合适,性子烈,又容易意气用事。”
微微一顿,周远清放松神情,接着又说:“可如今看来,也许在大多数患者心目中,俞锐才是他们最想要的那一类医生。”
顾翌安点头,无不认可。
沉沉叹息一声,周远清满是感慨:“老师常说,所谓医者,至仁至诚,至真至信,论及一时尚且很难,论及一生,能做到的更是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