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43)
此时的列御寇已经被之前的那只蝴蝶腐蚀得只剩下闻战手握的剑柄——闻战被那些蝶血泼到的下场显而易见,悍将都斩不断的紫薇精铁都化作了腾腾的白烟,血/肉人躯定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可是闻战像是被什么魔物摄住了心神,一动也不动。苏锦萝急得火烧眉毛,女孩放下怀里的小丫鬟,抬步向闻战疾奔而去:“闻战——!!!”
啪!
几片血蝶悠悠地停在了女孩的背脊上,倏然化作男孩的赤足,——金钩人自凌空现身,一脚把苏锦萝踩在了地上,森寒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迫来:
“安分点。好玩的才开始。”
你、他、娘——
苏小将军不是没吃过亏,漠北沙场的刀剑又不长眼,战场不会因为她是个漂亮姑娘就予以宽容。她经历过身陷重围、刀乏刃倦、末路穷途,但是长/枪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性命还吊在自己的枪尖之上——
……不像现在这样。
狰狞的青筋爬上女孩白净娟秀的面庞,苏锦萝死命地催动着自己的炁府,但是她大伤未愈,炁府里干涸得连一滴灵子都榨不出来,反而回馈于主人撕裂般的剧痛。
苏锦萝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惶恐和茫然:
我……我该怎么办?
我要躺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闻战被溶成一滩血水吗?
她是御赐亲封的“大夏龙雀”,骄傲的少女将军以为自己已经无所不能了:只要跟着义父纵马扬戈,无论是关东、辽西、蛮南、漠北,她都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苏锦萝突然发现,原来兜兜转转,她还是那个被义父发现的、无能为力的、只会坐在地上哭的畏兀儿小女孩。
“这是‘碧血丹蝶’,是拷问人心的东西,很好玩的!”金钩人觉得有些无聊,男孩反而想跟苏锦萝聊聊天,结果女孩不理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中蛊者的心魔越重,碧血丹蝶的毒性越强,哈哈哈!”
苏锦萝红着眼睛。
“他告诉过你没有?”金钩人低下头歪过脸来,稚嫩秀气的眉眼间显出几分孩童的天真和残忍,“他经历了什么有趣的故事,碧血丹蝶的血液能到销魂蚀骨的程度?”
……她不知道。
闻战的心事,苏锦萝知道得很少。闻战这个人其实很矛盾,他能把一信纸都写满对他那个阴间大哥的辱骂和抱怨,但真正令他痛恨、担忧、悲痛的事情,闻战是从不在她面前提及的。
不知是信不过她,还是怕她听不懂中原人的曲折,或者只是干脆来书不易,闻战只拣些能让她高兴的事讲——苏锦萝确实挺爱看闻战骂人,闻二少爷骂人向来都比评书有意思得多。
她一无所知。
其实现在细细想来,那些追着闻战的风言风语,自己是听进去了一些的:像闻战这种纨绔子弟,家世、天资、前途都是一绝,哪里来的烦恼呢?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怀下了如此深重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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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钩人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你不理我。”
算了,他也闹累了,真没意思。
男孩伸出素白的右手,猝然一握。停栖在闻战身上的红蝶听闻号令,碧绿的血液炸成一小簇一小簇致命的焰火,绵延成死亡的缚网,贴着闻战当头杀来!
——闻战全须全尾,安然无恙。
金钩人脸色微微一愕,男孩眨了眨眼睛,偏着头想不出这是为什么,随即有些恼怒:“喂,你做了什么?”
脚下的女孩照样没理他——男孩生气地一跺脚,苏锦萝全身一抽搐,呛咳出一大口血来。
……这是天/行枪•命字诀:为君赴死。
这是靖安府每个武将都心照不宣的一项秘术,用于战场上穷途末路之时,用自己的命抵下君王或主帅的一命,以保全整个大局。
苏锦萝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用到它,但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的那么快。
女孩能感觉到自己的肌理在迅速地老化、萎缩、坍塌,她替闻战结结实实地挡下了碧血丹蝶的伤害,自己的寿元已经燃到了尽头。
变成皱巴巴的老婆婆了吗……管他娘的,反正现在闻战看不到我。
在此之前——
场面超出了金钩人的见闻和掌控,男孩恼怒地再次踏下了一脚,似乎要把女孩单薄的脊椎一气蹬断:“我问你话!”
喀!
金钩人眼瞳微微一缩。
女孩仅存的左臂反手探来,硬生生地卡住了男孩的脚踝!
在此之前——
苏锦萝厉喝一声,金钩人重心被猛地一拽,男孩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他震骇地调起灵息,身形翩然幻化成千万片纷飞的的火蝶……
太慢!
苏锦萝仗着“为君赴死”的秘术,燃烧自己的寿元获得了灵息——女孩的炁府重新运转而起,这一刻她还是那个疆场上纵横捭阖的苏小将军,她的技巧、速度、气劲全部攀升至了峰值!
她是大夏龙雀!
苏锦萝先一步掐住了金钩人的脖颈,女孩白净的面庞上全是狰狞的青筋,齿缝舌尖迸吐出恻恻的字句:
“……在此之前,我要先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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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他之妈属,如此牛之逼”——就是他/妈/的,怎么那么牛/逼的意思。
第34章 、说第三十一:为君死(上)
滋喇喇——
漫山遍野的洛阳锦牡丹化作了一朵朵高擎的炬火, 转瞬间洸洋成一片滔天的焰海;焚天毁地的火势中传来千声万句的呼告,仿佛是地府中的三千怨魂一同恸哭。女子顶着脸上血流不止的三个窟窿, 向闻战步步逼来, 开口时仿佛有千百张人口齐声逼问:
“阿战,你为什么不救娘亲?”
对……对不起——
十七岁的闻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奇特的枝蔓缠绕住了少年的脚踝, 旋转着攀附而上,在闻战眼前怦然绽放出雍容而艳丽的牡丹花来——盈盈的花朵里盛着一张流血的人脸, 开合着一张汩汩流血的猩红大口:
“你……怎么逃走了?”
——十年前, 闻家上百条人命被困于火海,主母乌雅苏在正门庭以一敌百,与贼人浴血死战。后因灵息逆脉而行, 走火入魔,伤及神志, 乃至痴傻, 心智如三岁幼儿。
当时你怎么逃走了?
你怎么就,逃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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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往东再行几里路,便是紫篁城了。”
店老板一瞅来人耳下坠着的叶子牌, 上边“青龙卧墨池”牡丹在灯盏下眩出华贵的颜彩,店老板的笑容更加情真意切了几分:“客官要吃些什么?小店有大凉州最好的……”
咻!
来者指间飚出几道飞旋的残影, 擦着老板的耳廓一路飞掠, 越过厨房与大堂相通的门帘缝隙, 当地一声撞在厨子手上拿着的剔骨钢刀上:
——是三枚铜钱。
哐啷一声,厨子再也拿不住手上染血的剔骨刀, 哆哆嗦嗦地跌坐在了地上。
外面的店老板也是起了一声的白毛汗, 战战兢兢地想:
他……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来者稍稍顶起了压得极低的斗笠, 赫然是一双深碧色的眼睛。男子的面廓生得比中原人更加深邃而锋利,嗓音也自带着游牧民族天生的浪漫与多情:
“多谢,我吃素。”
做人/肉生意的黑坊老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弓着腰背,恭送着高人出门。来人冷淡地一撩眼皮,倒是没再过多理会,他纵身疾掠出去,猎猎飞扬的衣袂拉伸出一道横掠天际的惊电——
虎类沉雄的怒吼撼动了山川林海,来人在凌空借虚风之力,暴烁的炼炁勾勒成一幅明灿的猛虎图腾。
“这是北辰峰的‘龙骧虎步’……”
黑坊老板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结果冷不丁地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有条胳膊亲/热地揽过他的肩膀,是比刚才那位高人先一步进店的客人,笑眯眯地虚着浅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