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72)

作者:叶秀

终于来了。

陈默恂反应得最快,她连忙抢声道:“阿寻,你才刚跨进门槛,没必要——”

云雀冷声打断了她:“军情十万火急!”

“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鬼姥姥虽然还是稚嫩清脆的女童声音,却已经冷得像是一把鬼气森然的刀,呛得云雀不由得一窒:

“阿寻,不说老身,这星阑命行里的娃娃,有多少是被官家迫害,你是忘了么?”

云雀沉声回答:“阿寻从不敢忘。”

“小陈说你在为官家做事,我是不信的。”半枯翁颤巍巍道,“此事,难道当真?”

云雀胸膛起伏了一轮:“……千真万确。”

鬼姥姥突然提高了声音,尖厉刮耳,隐隐中还有千万个怨灵齐声呼啸:

“寻时雨,你这是背叛——!!!”

哗!

惊人的杀气扑面而来,薄燐手指一按蓝桥春雪,又被云雀按住了。

“这是我的亲人”。

薄燐读懂了云雀的意思,默默地松开了刀柄。

“姥姥,阿寻从来没有背叛。”

云雀声音冷静,气度从容,目光明亮得像是星子:

“我们不吃官家饭,不行官家事,是因为以往的官家腐败无能,鱼肉百姓,我们不屑于与这等酒囊饭袋为伍。而世族内部腐朽,人心相斗,也早就失去了偃家初心,星阑命行故而远离官窑,潜心学术。”

鬼姥姥冷飕飕地开口:“你是想说靖安府不一样?”

“姥姥遭过的罪,阿寻一辈子也不敢忘。我也不敢像你们保证,靖安府全府上下,都是十全十美的好人。”

鬼姥姥冷嗤一声,为周家人效命的,能有什么好人?

“但是现在局势,与以往不同。……”

陈默恂闭着眼打断了云雀:“阿寻,皇帝都是一样的,我们并不关心谁来当。地上打得热闹,就让他打便是,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

云雀默了默。

静、静、静。

飘摇的烛火哔剥一声。

电逝星飞的刹那,云雀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她前往阴市的路上,道旁百姓的尸体,妇孺老幼的哭声。

她想到了铁相庙的前面,停满了士兵的遗体。

她想到了天际那抹灿烂的云霞,那是仍在和应龙死斗的盛昭缇。

她想到了苏锦萝坚毅又冷酷的眼神,她想到了小陆大夫安慰又勉强的笑容,她想到了……这两个女孩子,本来都不应该是这个模样。

这是一个国家的劫难,这是一个民族的危机。

有谁能够幸免?有谁能够逃脱?有谁能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云雀一压眉峰,厉声断喝:

“愚蠢——!!!”

第117章 、说第一百一十一:极夜•炬火为我(四)

“——倾巢之下, 安有完卵?!”

.

.

阴风卷着碎冰剐过破败不堪的街道,家家户户悬挂的白绫猎猎翻飞, 乍然间大街小巷尽是倏飘忽闪的白影, 像是一个个爬上人间的仇怨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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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秦不是周家人的天下 ,是云秦人之天下!若塞北沦陷,外种称王, 全天下的云秦儿女,便是丧家之犬、阶下之囚、亡国之奴!”

啪!

云雀一拍桌案, 满室皆静, 震颤不已的紫檀桌案裂开几道犬牙差互的缝隙,喀拉拉地蔓延向四方:

“——你们,我们, 所有人的儿女,都将是奴隶的子孙, 都将是异类的子孙, 都将是最下等的、最卑贱的、最不堪的贱民!”

“谁都逃不掉!”

.

.

炎虎关被一道潦草的防御工事,粗暴地劈成了两半;这象征着叛军盘踞之地,与靖安府控制的范围。由于倒吊臣的血腥清洗,叛军控制的街道几乎没有人烟, 偶尔传来几声刺耳的尖叫,既而重新归为死一般的寂静。

“还有一部分百姓没撤出来。”燕安楠蹲在檐牙之上, 向远处遥遥一指, “保守估计, 是五十户。要么被倒吊臣杀了,要么沦为了无惧牙的军奴, ……”

陈默恂敏锐地偏头:“还有什么?”

“……有些恶心, 陈师傅听了可能会吐。”燕安楠皱着眉毛斟酌了一下措辞, “我一介粗人,就直接说了——‘菜人’。”

陈默恂愕然,还真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菜人?那是何物?”

“啧,就是——”薄燐插话进来解释,“用来吃的人。像过冬前家里储备的菜一样。”

吃人?

陈默恂捂住了嘴,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

“叛军占领区没有粮仓,而无惧牙是马背上的狼,根本没有储存的习惯,平日里开伙都是来靖安府领饭吃。”燕安楠沉声解释,“敌占区中的百姓,如果家中的粮食被军队抢光,男丁便会向军队卖‘菜人’,换粮食吃。”

陈默恂疑道:“无惧牙哪来的粮食?”

“就是别家的菜人。”薄燐叼着跟草,神情淡然,语气也不甚分明,“不太好意思吃自家人,就通过军队,跟别家换着吃 ,军队从中榨取最多的‘肉’充当军饷。”

陈默恂皱着眉毛:“那这些菜人……”

燕安楠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多是家中妇孺。”

——谁没反抗能力,谁就更容易被吃。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女人和小孩。

大多数人的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陈默恂沉默了半晌,扭头向云雀道:

“我们要怎么弄死这帮叛军?”

.

.

几个时辰之前的云雀,还在星阑命行的议事正厅,与陈默恂、鬼姥姥、半枯翁,做着仅此一次的交涉。

星阑命行是否与靖安府合作,成败在此一举。

云雀的眸光扫视在座,像是两簇碧磷磷的火焰:

“星阑命行可以在阴影里龟缩于一时,何以能龟缩一世?北蛮当权,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我们这群人,要刀有刀,要炮有炮,苏罗耶人会放任一群全副武装的云秦人,在他脚底下做着岁月静好的美梦?”

静、静、静。

陈默恂十指交叠,抵住了下颚,率先打破了沉默:

“依阿寻所见,星阑命行,应该如何自处?”

云雀张了张口,力道从齿根漫向舌尖,冷冷地迸出二字:

“上去。”

噼啪——!

满室烛火猛地一震颤。

陈默恂胸膛缓缓起伏了一轮,既而撩起素白的眼皮:

“——容我三问。”

云雀抬起眼睛,与陈默恂静静地对视。

第一问。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要是官家事后反咬星阑命行一口,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官家不会咬自己身上的肉。”

——那就把星阑命行,与官家的利益绑在一起。

第二问。

“如何保证,官家闭门清算时,我们不是那块腐肉?”

“云秦人谁敢咬昭王周朝辞?”

——树大招风,我们就站在更大的树后面。

第三问。

“阿寻,你站在哪一边?”

云雀猝然一静。

“靖安府,”陈默恂深红的眼睛蛰着云雀的视线,不容许后者错开半分,“还是星阑命行?”

“——你站在,哪一边?”

陈默恂的声音又细又脆,却激得薄燐头皮一炸:

……这小陈姑娘,果然好手段。

.

.

云雀胸膛缓缓起伏了一轮,冷幽幽地抛出了一个反问:

“星阑命行追随寻时雨的时候,又站在哪一边?”

陈默恂神情一肃。

“当时的寻时雨,根本不成什么气候。大多数人愿意跟随我,也不单单是因为感恩。——感恩的手段何其多,不然不至于时隔多年,星阑命行已然愿意认我为领袖。”

字字中的,句句诛心。

云雀边说边慢慢调整姿势,她本来是老实巴交地坐在首座上,膝盖乖巧地并得紧紧;如今云雀手肘撑住扶手,双腿自然交叠,一点一点地,找回了寻时雨的气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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