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71)

作者:叶秀

“我不是陪你过来了么?”薄燐乐了,“是真心还是假意,哥都坐在你旁边,人又不会跑。”

——我在这里。

云雀愣了一下,随即放开了薄燐的手指:

“好。”

.

.

主事大厅聚来了星阑命行的骨干:

陈默恂,十钱偃师,江湖名号“千军万剑”,命械“秦王陵”,代寻时雨暂行首领一职。

陈默恂坐在次席上,举起杯盏向云雀一敬。

鬼姥姥,真名不详,位阶不详,本是救济了寻时雨和陈默恂的前辈,如今在星阑命行担任长老一职,说白了就是带群小崽子们成天浪来浪去。

鬼姥姥还是那个奶声奶气的小丫头模样,也不肯老实坐在座位上,此时伸出一条胖乎乎的短胳膊,一把揪住了薄燐的三股辫:“你编得不好看,我给你编。”

薄燐戴上了自己的痛苦面具:“……有劳。”

半枯翁,海月要找的老疯子,也是星阑命行学识最为渊博的偃家泰斗。人倒没跟鬼姥姥一样返老还童,模样是个正常的枯槁老人,不过心智是疯了一半,迷迷瞪瞪地被一群小崽子簇拥进了正厅,一见着云雀就支棱了起来:

“小师父!!!”

老人家前脚还颤颤巍巍,后脚便精神抖擞,生龙活虎地一个滑跪,行的居然是正儿八经的谢师礼:

“小师父死里逃生,必有福报,学生一叩……”

云雀大惊失色,哪有八旬老人跪她的:“大师不至于——!!!”

半枯翁坚持要跪:“学生跪师长,天经地义,小师父莫要拦老夫!”

云雀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

半枯翁十分爽朗:“千金散尽还复来!”

云雀:?

薄燐:“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场面一度鸡飞狗跳,陈默恂作为高智商人士,终于受不了这等弱智的展开:

“大师,再吵下去,您孙儿就得醒了。”

半枯翁陡然一惊,身手敏捷地一个滑铲,抄起自己轮椅上的小木偶,兔起鹘落地坐回了机关轮椅上。老人将“孙儿”圈在怀里哄了好一阵,轮椅无声无息地挪到了次席。

半枯翁向云雀低声道:“小安很是乖巧,您要抱一抱么?”

云雀和陈默恂对视了一眼,起身把小木偶接了过来。她不怎么会抱“孩子”,只能照猫画虎地圈在怀里。

薄燐伸出手去矫正了云雀的姿势,什么也没说。

他自从得知海月要找的是“半枯翁”后,为了防止海月卸磨杀驴(他相信那眯眯眼真的干得出来),特地打听清楚了半枯翁的底细。

半枯翁出身官窑,是人机灵危•危宗的子弟,传言姿容人品皆是一绝,本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年纪轻轻便名满京都。不少闺中女孩在街道旁苦候半日,就为了等半枯翁打马而过,一睹风华。

但半枯翁时运不济,遇上了云秦百年未有的大乱局。

清嘉帝周火即位前的血雨腥风,牵连了足足九家王爷、十二柱国,史称“永宁之乱”,每天几乎都有权贵尸首分离。当时云秦上下积弊严重,朝野贪腐成风,百姓苦不堪言,一年间就发生了数十次大起义,甚至还有一支农民直接打入了上京天都。

半枯翁厌恶了皇城中的尔虞我诈,急流勇退、隐居山林、不问世事,途中收养了一个流浪小儿,名唤“小安”。

但是自关大门,挡不住时代的风雨。

国难当头,永远是集体性的悲剧,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幸免于难。

一队流民自发结为山匪,他们掳走了小安,生生打断了半枯翁的双腿;等到老人拖着断腿爬去匪寨,发现孙儿早被凌/辱至死,没等到爷爷来救,便断了活气。

但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偃师,都跟云雀一样擅长干架。

大多的偃师跟半枯翁一样,都是纯粹的工匠,他们更擅长机关巧术,而不是与人争斗;半枯翁大恸之下祭出炁府,几乎烧光了自己半生的修为,以山石为锤、以山雾为斧,连人带寨尽数夷平,整座山都他一人之力削矮了几丈,方圆百里的百姓都以为是地震来临,惊恐奔逃。

半枯翁因为炁府大损,影响到了心智,从此以后便疯疯癫癫,抱着小安的小木偶,臆想成孙儿本人,天南地北地流浪。

他不知道去哪儿。

危家?回不去了。

上京天都?回不去了。

天高地迥、南北无边,竟然没有一处,是他能回的地方。

不过也无所谓了。

他就是想带着小安,多走走多看看,“永宁之乱”后的大好人间。

半枯翁也有过发光的岁月,如锦的年华。他曾经也是白马银鞍的青年才俊,曾经也是名动京城的高门贵子,曾经也是满街姑娘争相窥望,蹄踏飞燕、风流无畴的梦中情郎。

如今白发凌乱、满面尘埃、一身褴褛,像是永宁之乱后的旧魂灵,浪迹在金粉繁华的街头。

一个时代的悲剧,细细地刻在半枯翁满面的皱纹里。

——有一天,终于有人认出了曾经的翩翩少年,曾经的泰山北斗,曾经的风流人物:

“……您是,‘神机妙手’危先生?”

半枯翁人如其名,半疯、半癫、半傻,有些道理却拎得分明:

“老夫不吃官家粮,不做官家事。”

对方轻笑一声,银铃好似:“与我何干?”

那便是半枯翁,第一次遇见寻时雨。

当年的寻时雨,很容易被人误解成苦大仇深的恶女,一心想着复仇、干架、杀人,怼天怼地怼空气,最后跟老天爷干了一架。

但其实——

“是阿寻救了我们。一开始也没有星阑命行这个名字,只是她多管闲事,偃师一行里无路可走的可怜人,基本上都被她拉过一把。久而久之,受过恩惠的我们自发地聚集起来,反正无路可走,还不如追随阿寻。”

陈默恂的声音又轻又细,腥风血雨、刀光剑影,都沉淀在她略微缓慢的语调里,烹调出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来。

薄燐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高贵”这个词摁在了陈默恂脑门上。

还真不是阴阳怪气,而是这个女孩身上,真的自成一股高贵。无关出身,无关穿戴,是见过大奸大恶的优雅,是见过世态炎凉的从容。

“星阑命行的首领,一直是阿寻。如今阿寻回来了,自然是星阑命行的首领。”陈默恂伸出手去,握住了云雀的手,“我会把账本都交给你,姥姥、大师和我,都会不费余力地帮你。”

鬼姥姥本来沉迷与玩弄薄燐的头发,闻言蹦了一蹦:“好耶!”

半枯翁最看不惯这个老妖婆子,还缠着小师父的夫君:“为老不尊。”

鬼姥姥一翻白眼,虽然模样是个人畜无害的小丫头,一开口却泼辣至极:“风乍起,吹皱的也是我的包/皮,管你鸟事?”

脸皮薄的陈默恂:“……咳咳咳咳咳!!!”

半枯翁被这女流氓呛得吹胡子瞪眼,抱着小木偶怒气冲冲地转了个身,背对着鬼姥姥。

“……”陈默恂尴尬无比地企图圆场,“……二老,比较,比较有孩童之气。”

薄燐心说孩童可不知道包/皮是啥玩意,但是小陈姑娘已经涨红了脸想要翻篇,他也只能闭上自己的贱嘴,老老实实地当云雀族长身旁的祸族妖妃。

云雀不像祸族妖妃那般有闲情逸致,她现在感觉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她知道鬼姥姥是什么意思,二老既然肯在自己面前斗嘴,那就是不把她当外人了,让云雀打消心里的疑虑:

云雀回星阑命行,那就是回家。既然小陈姑娘也没意见,云雀坐上星阑命行的第一把交椅,那就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

云雀眉头一压,下定了决心,表明了来意:

“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剿灭叛军一事。”

三人脸色登即大变。

薄燐心里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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