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3)
都结束了。
别再犯贱,没必要。
手机隔一会儿响一声,软件接单的提示音在宋九原耳朵里就是钱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没空去捡。
“好了没?”宋九原喊。
“洗完了。”宋希延穿着儿童浴裙从里面出来,头发湿淋淋的,耳朵边上还有点没冲干净的泡沫。
宋九原扯过毛巾利索的给她擦着头上肩上的水:“吹不吹?”
宋希延赶紧摇头:“不吹!”
“行吧,那你晾干后马上上床睡觉,我九点看监控,你要是没睡我回来揍你!”宋九原凶巴巴的说。
宋希延:“好。”
话是这么说,宋九原一次也没揍过宋希延,宋希延也没有一次在九点准时睡觉……
把小屁孩安顿好,宋九原准备出门。
跑腿订单最多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他只能在夜里比别人多接几单。
宋九原拿起沙发上的短袖刚要套上,想到什么,凑近鼻尖闻了闻又扔回沙发,转身去卧室找了件干净的穿上。
眼神不经意瞟到床头那副画,他立刻收回视线,转身出了门。
摩托车路过小区门口,李姐又追出来喊:“九原啊!你等会儿,我这有点樱桃,你带回去给妹妹吃……”
“不用了李姐,等我回来她也睡了。”宋九原没有减速,只随便应了一声。
海滨城市夏季的夜风很舒服,白天的炙烤与闷热都消弭殆尽。
他头盔护目镜敞开着,暖暖的风吹在脸上,将刚刚洗过的皮肤吹的有点紧绷。
出来的时候应该擦点宋二的面霜的,宋九原想。
手机固定在车把上,一有提示他就点接单,没什么心思去思考路线了,他只想别停下来。
这一晚,宋九原大脑很忙。
想宋希延明天还有没有干净的衣服穿了……要不要趁周末收拾一下猪窝,周末啊,有点浪费。可明天温度很高,带着小丫头跑一天她会不会中暑?这周学校安全平台又有新作业了,要不要周末给她报个兴趣班待着,兴趣班都好贵……
即便脑子疯狂的运转,每次路过幼儿园,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在对面扫过──
没有人。
挺好。
好不容易上岸了,就别想海上的事儿了。
十二点以后活儿少,宋九原停在路口,觉得口渴,今天的菜是真咸了。
回家直行,右转是文苑路,幼儿园旁边也有一家夜间营业的便利店……
绿灯亮起的一瞬,宋九拐了个弯。
是以,当那抹醒目的白色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时候,宋九原心脏骤然漏跳一拍。
说不清是后悔还是庆幸。
他扣下头盔面罩,车速不变直奔便利店。
宋九原付完款直接一口气喝下半瓶,冰凉的橙子味汽水漫过喉咙,辛辣的气泡沸腾着仿佛要撑破胸腔,他弯下腰,皱着眉头打了一个气嗝儿……
关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到这里,幼儿园放学之后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三个小时。
现在,他也只是不想继续在酒店里心绪不宁。
站在幼儿园对面,路上车流稀少。
每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经过,关廿都会盯很久,直到对方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刚刚进去便利店的青年,跟下午见到的人衣服不一样,而且这人是寸头。
宋九原臭美,喜欢留跟他一样半长的短发。
关廿对下午的事情再次产生了怀疑,是不是小女孩根本不是他女儿,那个人也不是宋九原,他也没有回过头,一切都是幻觉。
宋九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即便看到他也会装作陌路吧。
关廿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抬起头,转身准备回酒店。
“上哪儿啊?”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关廿脚步一顿,怔忡的抬眼看去……
第3章 我叫宋九原,哥。
宋九原下巴微扬,眼神戏谑的看着关廿,上挑的眼尾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他的脸一如既往的白皙,衬的眼底青黑有些明显。
关廿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
因为眼前剃着利落圆寸的青年,和他脑海中的形象有些差距,而这样有些痞气且疏离的宋九原,也是他想象不出来的样子。
“怎么,关老轨不认识我了?”宋九原勾勾唇,笑意未达眼底。
关廿看着对方跨下车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的表情是一贯的沉着冷淡,心内却茫然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个曾经熟悉而今陌生的……旧情人。
直到宋九原站到他身前,关廿出声:“九原。”
只这两个字,他看到宋九原的瞳孔闪动了一下,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但紧接着宋九原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衣领近前一步。
关廿比宋九原高三四公分,这个动作让他微微倾身,两人的脸凑的很近。
他闻到橙子汽水的味道,来自宋九原灼热的鼻息。
紧接着,微凉的唇贴上来,带着不属于宋九原的强势与凶狠,以及舌尖上让人迷乱的清甜。
这一刻关廿是混乱的。
他这三年,最害怕的就是幻想跟选择陆地,选择成家的宋九原再有什么瓜葛,那让他觉得悲哀和下作。
他深埋心底不愿忘记的,只有海上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年轻人而已。
他不是如今现实里的宋九原。
这个陌生的,带着侵略意味的吻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关廿回神,毫不客气推开了面前的青年……
宋九原猛然睁眼,泛着血色的双眸是似曾相识的情绪。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对时,宋九原留给他的眼神。
这三年关廿常常回忆起的那一刻,也曾后知后觉的揣度,那应该是“怨”。
至于幽怨还是怨恨,关廿猜不出来。
他稳了稳呼吸,冷冷的回视眼前的青年。
宋九原站定后,马上恢复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他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头笑笑:“怎么,不愿意?”
关廿不明白宋九原话里的逻辑,他只是皱眉看他,同时梳理着眼前的情形。
“哦,对。”宋九原似乎想起什么,恍然道:“三年前你已经说过你不愿意,我都忘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关廿说。
他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有磁性没温度,任何语言在他口中都像是敷衍。
宋九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转身背靠着台阶旁的大理石柱,视线随意的看向对面的幼儿园,像是在等关廿说什么。
良久,关廿出声:“那个小孩……”
“在家睡觉。”
关廿一直盯着他的脸,沉默片刻,也只是问出那句烂俗的寒暄:“你还好吗。”
宋九原嗤笑一声:“当然。”
关廿消化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各种含义,他很想问问,比在船上好吗?
但是这样问显然有些幼稚了。
宋九原从裤子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咔哒”一声娴熟的点燃,伴随着烟雾飘出来的声音听着有些缥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关廿没见过宋九原抽烟,他看着那点光火,回答:“我不知道。”
宋九原闻言手指顿了一下,他猛吸了一口烟,哑声道:“所以,你来是……”
“休假。”
宋九原依然望这对街,眼神有些放空。
人能幸福到什么程度他不太清楚,人能失望到什么程度却屡屡刷新他的感受。
即便时隔三年。
烟灰掉落的瞬间,宋九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捻灭。
“这样啊。”他自嘲的笑笑,想说点什么洒脱的玩笑话,替自己刚刚可笑的行为开解一下,然而嗓子却像被烟呛住,他只好随意的摆摆手当做告别,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关廿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走到便利店门口,利落的抬腿跨上摩托车,很快便消失在路口转弯处。
他闭了闭眼睛。
他不该来的,那些刻骨铭心,都随着宋九原的欺瞒被他尘封在心底,化成他在海上孤独漂航时偶尔的一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