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明(8)
谈羽点了下头。
“我以为你们没联系了。”
“没,前几天遇到了。”
伤口不小,一路从大拇指的骨节划到了指甲边缘,好在不算深。
只是谈羽手上还有前几天新鲜撞出的另一个伤口,换在了小指差不多的位置,又深又长,勉强结了痂,像爬了条暗色的丑虫子,不好看。
看惠邡看这道伤口,谈羽甩了下手:“这个不是,这是那天从许衍家出来撞门上了。”
“那那个就是了?”惠邡沉下了脸,把谈燚送到卧室出来又说,“四火摔一跤,你给自己手上划道口子。那四火要是磕了碰了,你怎么办?跳河自杀吗?”
谈羽揉了下眼角:“你别这么想,我就是不小心。”
惠邡才不管他伤口包没包,抓过他的手来回翻了一遍,连着指了好几个旧伤疤:“我就不给你挽袖子了。谈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拴在我们孤儿寡母身上有什么意思?”
谈羽不说话,敲了敲卧室的门,把谈燚喊出来出门放烟花去了。
再回来,惠邡像没动过一样,还在原位坐着。看他进来,一个眼刀立马甩了过来。
谈羽不爱和她说这些。
人身上有什么毛病,别人不清楚,自己还不清楚了?
他都知道,只是时间还没到,等到了哪一天,自自然然痊愈了也说不定。
可今天的惠邡显然又被他的伤口气到了,他叹了口气,垂着头坐下:“嫂子,节约时间,我这马上又要开始头疼了。”
谈羽现在几乎是“五毒俱全”,这边有心理医生给的过度补偿判定,那边每天定时头疼两次。
也不是他娇气,估计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这么疼过,就像个钻头做的闹钟一样,疼时除了忍再没别的办法。
惠邡瞪了他一眼,还是没再提他故意割破手的事,只问:“新医生怎么说?”
“还是查不出原因,就说可能和睡眠、心理状态有关系。太玄了,只能开点止疼药。”
谈羽点开微信,还在和许衍的那一页,他翘着受伤的手指点了几个字回了过去。
许衍正守着手机。
谈羽:今晚的月亮没那天好看。
许衍不自觉看了眼从方格窗户透进来的光亮,太微弱,他干脆出了门。
阴雨天确实影响了今夜月亮的状态,他回:今晚甚至没有星星。
谈羽:再送我轮月亮当大餐吧。
许衍抱着手机研读半天,总觉得这是谈羽给了一个信号。
具体是什么信号,他认为自己也不能过深、过浅地去评判。既然话题绕回来了,他大方地回了个“好”。
给闫学柯发了条借小店一用的语音,许衍披了件外套往南市场去了。
到底是中秋夜,平时热闹的南市场萧条得不像话,他匆匆从东口进去,还是从后门进的店。
一口气开了所有的灯,被某种使命揪住心脏的感觉才算消散。
他向谈羽发出了视频请求。
谈羽接得也快,刚看见许衍的脸就问:“是送大餐吗?”
许衍把手机在桌边架好,脱了外套点头:“是啊,不过是私房小馆,不能点菜,全看大厨心意。”
他托着桌子,笑着问:“您还乐意吃吗?”
谈羽不掩饰自己的期待:“乐意之至。”
很久没有因为单纯的“想要”写过字,许衍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脏也配合着越跳越快,他有心说几句话,只怕自己一张口就漏出紧张。
他只得故作高深研墨,同时掩盖过激的情绪。
铺开纸,许衍看了眼屏幕上的谈羽,对方的目光依然认真。
这份专注自然投放在他身上,他有意舔了下下唇,落下了第一笔。
先成形的是用篆书写的“月”。
不同于最常见的篆书圆润婉转,许衍笔下的月有更锋利的转折,框里的两横一条偏上,另一条落在了更远的下方。
一个小小的字,居然真的突然有了别的趣味。
许衍:“我最喜欢秦诏上的篆,不刻板,甚至被认为是古隶,但有篆的骨头在。”
他将这枚月放在一旁:“很多体态的篆最终都流为美术化的字,或者只追求作为篆的形式,忽略了这依然是一种外圆内方自有其浑厚气势的字体。”
他没有多说,换了支笔,换了张纸,洋洋洒洒写了满页的月。
谈羽不懂书法内里的门道,只觉得许衍写的“月”都漂亮。有行有草有楷,各有各的特色,每个“月”都像是个独立自由的小世界。
写完收工,许衍叼了支烟隔着屏幕看谈羽,还没褪下写字时的锐意,一双眼直白得过了界。
谈羽清了下嗓子,他有数句轻佻的话可以拿来回应这样的眼神,但他不愿意。过了很久,他才说:“我真希望,今晚的星星能托得起今晚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