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对,死不起(123)

作者:貳叁

“小哲?”骆卿还是如常的温和平淡。

方一哲努力放松牙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异样。他乖巧地一如当年:“骆爷,我想你了,就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

骆卿有一瞬的失神,再说话时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不牙尖嘴利的,这样多好。”

方一哲“嗯”了声,没急着说话,他听着骆卿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那样熟悉,像是能感受到温度一样,暖暖地拂过心头。他缓缓开口:“骆爷,最近我常会想,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倒着活一回。第一步就是死亡,然后就把它抛在脑后,在榻上睁开眼,身体会一天比一天感觉好,直到太健康了,就跳起来,奔到外面,然后开始工作,从没落到爆红,十二年后,够年轻了,和那个熟悉的人,从冷战开始,越来越恩爱,直到第一次见面,他瞧着我笑,说我不老实,然后各自转头,从此没有瓜葛,再无牵挂。骆爷,你说这样的一生,是不是很好?”

骆卿在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不安,他问:“小哲,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一哲依然说得轻柔:“我病了,治不好的那种,还是很下贱的那种。”

骆卿问得焦急:“你在医院吗?哪里?我来找你。”

方一哲听得出他语气里有慌张,他满足地叹着气:“你别来,我现在不想见你了。”顿了顿,他喘匀了气,又说:“骆爷,前阵子我天天盼着你来,现在,我满身满脸的红斑,你见了是要吓着的,你别来。”

最后三个字,方一哲说得委屈,又可怜。含着乞求地卑微,骆卿听着心酸。

他应了:“好,我不来。”又艰难地问方一哲:“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我会帮你实现它。”

方一哲想了想,他问骆卿:“这么些年,你对我有过真心吗,骆爷?”

骆卿沉默着,半晌只是沉吟着出口:“小哲……”

方一哲打断他,笑了起来,起先是轻柔的浅笑,慢慢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好了,我知道了,既然说得辛苦,何必要强求。”他止了止笑声,又说:“我第一次去你的办公室,看到那满墙的陈茶,总以为你是个念旧的人。后来每次念及,总会奢望,你对人会和对茶一样。现在,我才明白,旧人其实是和泡过了的失了甘香的茶一样,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如滚烫的水沏到茶杯里,茶味是越来越浓的。但总免不了,喝掉之后要再重新倒。”

骆卿唤他:“小哲……”

方一哲仍旧打断了他,他闭了闭眼睛,感觉胸口憋闷得发慌:“你别说话,听我说,可能马上我就没力气说这么流畅了。骆爷,刚才你问我,还有什么想做的,如果我还有力气,如果我还会留半条命,我会找梁拾维,我不甘心,我要问他,凭什么就决定了我要以这样卑辱的方式离开。”

一口气说得太急了,方一哲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努力深呼吸了几口,竭力平稳了气息,他轻轻笑着,又回复了开始的那份轻柔:“骆爷,我说不动了,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骆卿沉默了良久,轻轻“嗯”了声。

方一哲又叮嘱了一句“别来找我”,就挂了电话。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是梁拾维找了人来,染了他这恶心磨人的病。他犹豫过,却又想着何必连累骆卿一直得不了安生的日子。

可是,骆卿既然从没真心待过自己,又怎么会为了自己伤神忧心。方一哲不甘,自己这十多年究竟算是什么?是不是自己死了,骆卿很快就会把自己忘了,若干年后,可能会在某一则娱乐新闻中看到“方一哲”这个名字,他会淡淡地说:“方一哲?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方一哲不甘,怎么可以让骆卿这么容易就将自己忘了,哪怕是死,也要在他心上插一根刺。

他想,这么多年来,骆卿就是绑在自己脚上的石头,一点点把自己带入与氧气隔绝的水中,自己怎么挣脱?不如干脆一同沉入水底!

方一哲满意地笑了,他好久没觉得这样放松过,他扯了扯衣领,刚多说了话,起了一身汗,腻得心慌,该泡个澡了。

方一哲在诺大的双人浴缸里放了满满一池子的水。他用手搅着就要满溢出来的浴水,觉得触手温暖。如果整个身子都泡进去,是会很舒服的吧?那满身无休无止的瘙痒是会减轻许多的吧?

方一哲爬进了浴缸泡着,任由笼头里的水不停地放出来,任由浴缸里的水溢得满地都是。

泡久了,太热了,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热气蒸腾着,熏得方一哲呼吸有些滞缓。他咳了几声,大口地喘了阵。热得实在受不了了,他想,把身体里的热气放出来,是不是就会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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