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日之崖(67)
直到好几分钟后,梁燕像是才想起来有他这么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不早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有事儿。”
梁燕终于面向了他:“什么事?”
说不忐忑是假的,而在忐忑之外,魏暮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那样私密的事情,哪有人这样面对面正儿八经地当成一件“事”说出来,但除了这样,他和梁燕之间也没有其他的能够交谈的方式。
梁燕脸上现出明显的不耐烦,魏暮终于说了出来:“我谈恋爱了。”
他那样紧张,只得了梁燕一声“哦”。
魏暮垂落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成拳,不过,梁燕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一方面令他觉得有些难过,另一方面却也使他稍稍宽了些心,接下来的话没那么难以启齿了些。
“他……是个男生。”
魏暮的声音刚落地,梁燕猛地抬起了头来,原本黯淡的双眼一瞬间亮得惊人,直直地盯着他,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魏暮被她突然放大的反应惊得一愣,心底的不安浓重得令他心慌,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他是我的同学,我很喜欢他,我们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了……”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梁燕一巴掌抽了过来,那巴掌极重,魏暮的半张脸立马火辣辣地麻了起来。
梁燕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巴掌像是打散了魏暮心底原本的忐忑,也许是因为最坏的局面已经落定,忐忑就变成了没必要的东西。
他没有去碰那半面热辣的脸,而是站直了身体,顺着梁燕的要求又说了一遍:“我很喜欢他,我爱他,想和他过一辈子。”
又是用尽全力的一巴掌,魏暮的嘴里有了血腥味,然后梁燕嘶哑到扭曲的声音炸响在他耳边:“变态!”
巴掌已经无法承载愤怒,梁燕伸手捞过了一旁立着的扫把,劈头盖脸的冲着魏暮狠狠地砸下去。疯狂的抽打中,夹杂着梁燕尖锐的怒吼:“死变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变态!”
魏暮没有躲,也没吭声,任由扫把一下下抽在他背上、肩上、额头上。不知道过去多久,梁燕打累了,也骂累了,扫帚头被打断了,只剩了一个直挺挺的棍,梁燕扔到地上,眼底通红,她看着魏暮,像是看着这世上最脏的一件东西,沙哑地说:“滚出去!”
魏暮于是转身开门走了出去,他全程没有说一个字,在街口碰到住在隔壁的大娘,还和往常一样笑着打了招呼。只是本该从街口便拐弯的路他忘了拐,一味地沿着边朝前走去,越走周围越是荒芜,枯黄的草茎软趴趴地伏在地上,他踩在它们上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从来没想过要攀附着纪随安索取什么,但那天他忽然觉得,他就是没办法和纪随安去谈公平,那些别人能轻易获得与给予的东西,他都没有,也给不了纪随安。
这让他觉得很难过,但这样的生活又早就是他过习惯的,难过都显得矫情。
那天晚上他沿着路走出去很远,如果不是纪随安打电话过来,他或许能一直走下去。而在接纪随安电话的时候,他第一声还在笑着喊“随安”,就这两个字出来之后,下一句话就彻底地梗在了喉咙口里,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说出口,然后就是控制不住的哽咽。
他就这样,几乎是仓促地,将自己生活的一角揭开给了纪随安看。
他最终还是没有去见舒翕,而那之后一直到他进入德海工作,中间他只来看了一次梁燕,连门也没进,只是在门口站了站,他喊了一声“妈”,梁燕则是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在他领到人生中第一笔工资的那一天,他拿着三千块钱,同样是给不出去。
那天他坐在石头上,看着那对母子远去,许久才收回视线,然后低下头,将手里那些被弄皱的钞票一张张地整理平整,塞进了口袋里。
他刚做完这个工作,纪随安的电话便打了过来,问他去哪里了,几点回家。
“我去接你,咱们俩晚上出去吃饭。”
魏暮笑了笑:“你最近做实验不是很忙吗,能抽出空来?”
“明天再做也没关系,再忙今天也得和你出去吃饭。”
“为什么?”
“为了庆祝我们暮暮第一个月发工资,提前说好了,必须得你请客啊。”
傍晚的风将魏暮的头发吹起来,他看着小巷上方苍蓝色的天空,只觉得心一点点地落了下去,安安稳稳踏踏实实。
“没问题。”他笑道,“你随便点。”
他已经不再像最开始时那样因为梁燕对他的态度而过度难过了。
他是有要回去的地方的,也有会为他而高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