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81)
席夫人笑了笑,一声不吭,又闭眼躺下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读书人最讲究点到为止,都不太喜欢把话说得太明了。席澍清在听到不孝有三这四个字的时候就明白她母亲到底想表达什么了。
原来她母亲生命中最后的心愿是看他娶妻生子。
席夫人生于传统的书香门第之家,曾饱读圣贤书,即使是国家改革开放后她的思想变得更加西化,更加开明,也仍未能完全的抛弃传统保守的婚育观。
再者,作为一个母亲,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成家,甚至传宗接代那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这么多年,她就打擦边球似的跟席澍清提了这么一次,这已经相当难得了。
席澍清整整沉默了一宿,第二天他给照片上的女人打了通越洋电话,那是他在米兰游历时结识的好友。
他跟她聊他母亲的情况和他本人的忧心,顺便请她帮自己一个忙,幸运的是对方通情达理,没多言就很爽快的答应了。
那个女人比他小几岁,北方人,只是他们一家早就移民欧洲了。她当时在米兰攻读声乐专业的硕士学位,她的家世相貌人品都是一流的。
换句话说,她跟席澍清门当户对,二人极为登对。
席母对那个女人自然是非常满意,应该说是整个席家对她都很满意。就这样,顺水推舟的,席家迅速的给他们办了婚礼。
这整个过程轻描淡写不过几十个字,但在当年,真的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席澍清的痛苦,包括跟他逢场作戏,无时无刻都能显得八风不动的形婚对象也不能完全的理解他。
席澍清明白自己的性向,让他跟一个女人逢场作戏真的太难了,他挣扎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做戏做全套,做得滴水不漏。
那是他过往的人生中,唯一一次在家庭和自己内心的意愿发生冲突时,把忠于家庭排在了忠于自己前面。
世事果然不能尽如人意。
他们办完婚礼后的第五个月,席夫人的癌细胞转移到了肺部和脑部,三个月后,席夫人与世长辞。
生命何其脆弱,香消命殒快得恰似弹指一挥间。
料理完席夫人的后事之后,那个女人的任务也正式的完成了。
不久后他们就办理了离婚手续,两人至今都没有因为那段形式婚姻发生任何的纠纷。
后来那个女人嫁给了一个意大利人,如今她都有三个混血宝宝了,席澍清和她之间仍旧保持着很纯粹的好友关系。
毕竟她于他有恩,也算是他的患难之交,这人情太重了。
他和她分开后周围所有的人都替他俩惋惜,都议论说果然是太远的距离只会消磨美感和感情,还是找一个离得近一点,日日都能见着的伴侣比较好。
对此他从不做任何解释,都是一笑而过。
尽孝尽忠,他在他母亲的墓碑前烧了所有关于那段背离法律初衷的、只为慰藉他母亲的形式婚姻所留下来的痕迹,包括结婚证、礼服、照片等等的一切物品。
他还将婚戒果决地抛入了南太平洋中。那枚金环如一粒尘土落入银河,瞬间就被吞噬得了无踪迹。
真的到此为止了。
自此,他从不主动的提及那段往事。
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了无牵挂的,只忠于自己了。
......
席澍清真的没料到宋应雪还有与他那段婚姻相关的照片,有就有吧,这照片毕竟不是他专有的物件,然而,为什么就是好巧不巧的被那孩子看到了。
喻熹为什么不辞而别,他定然是多想了,介意了。
快将近十年了,他早就已经能把那件事看得很淡了。但是,在面对心尖尖上的人,这事再被挖出来鞭尸,他也还是会心怀芥蒂。
因为当年的那件事,他做得不够坦荡,也不够敞亮,那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即使那个谎言是善意的。
现在想来,他多少还是会觉得有点堵。
那晚,席澍清如同毫无神智的行尸走肉。
他拿着照片上楼,先去浴室放了一缸水,再去书房,在一个角落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像中世纪古籍的书,其实是一盒书本木盒包装的限量珍藏版的雪茄,里面整有20支,他拿出一支,把照片随手放进去,关好木盒,把它放回原处。
他用雪茄剪剪开末端,将雪茄点燃,再赤脚走进浴室,整身衣服都没脱就沉进浴缸里。
席澍清自成年之日起,就一直过得克己自律,犹如苦行僧。如无必要,他几乎不沾烟酒一类有损身心的消耗品。即使是他作为资深的茄客,极喜欢雪茄,他也能克制的很少去碰。
他那一身定制款高光面料的深黑色西装,把整个浴缸映得如同墨池。免烫的硬料衬衫在水里也依旧挺括,他抽着雪茄,吐纳袅袅云雾,想着他那段过往和很可能跟他一别两宽的小花猫儿,有难言的痛苦感和寥落感牢牢盘踞着整个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