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80)
宋应雪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可没白待,席澍清有什么习性喜好,为人处世如何,在这世上恐怕目前还没有第二个人能摸得比她更清楚。
她也算是属于帝王近臣一类的人了。察言观色、什么时候说人话什么时候说鬼话那一套,那属于他们的傍身技能。
她当然看得出席澍清对喻熹是不一样的,于是她避重就轻,跟席澍清说小喻那孩子吧走得太匆忙,自己也没能劝住,看样子应该是确有急事吧。
具体是什么事,没说,席澍清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是一字不提。
喻熹匆匆离去这事她于心有愧,她事后当然也思量了一番,她觉得很可能是自己失态得太不是时候,吓到小朋友了。
这事儿她做得不够好,至少是没把她家少爷的带回来的小人儿看好,她确实自觉有愧。
席澍清听了宋应雪的话,眼中寒意渐升,他颔首,最终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嗯”字。
他抿着精雕细刻般的唇,显得十分薄凉,那是隐怒之状。
那时他的唯一的想法是,他特意交代过喻熹不准乱跑,可那孩子还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太不懂事了。
席澍清上楼,破天荒的连身上的商务正装都没换,他独自去茶室喝了一壶茶,又去书房接着看他之前没看完的一本关于法人制度研究的学术专著。
这么些年来,他心如止水,说静就能静下来,还从没有哪一次,读一本书读了三分之二了还理不清作者的行文思路。
他的心乱了,索性就放下书,闭目养神。他转念细想着那孩子肯定不会那么不懂事,回忆着宋应雪的语气和神色,不对劲。他断定,他走后这家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晚餐的时候,他盯着宋应雪,只问了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仍然还是淡淡的语气,像在问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但他的面上已然布满了阴戾的冷雾。
他那时最担心的是宋应雪有什么不当的言行,所以同喻熹发生了什么龃龉。
宋应雪看着席澍清的表情,有点呆滞,已经有很多年她都没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了。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一五一十的,把席澍清走后发生的所有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随后,席澍清面无表情的翻开宋应雪拿出的那本厚重的相册,那也是他第一次翻阅那本相册。
因为睹目思人,席澍清和宋应雪多年来互相心照不宣,他们都从不主动的、过多的提及席夫人,再加上那相册是宋应雪的私人物品,席澍清依性子更不会去过问,所以那晚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本相册的存在。
他慢慢的翻阅,看着他母亲的旧照,坐姿放松了一点,脸上也慢慢地浮起哀思和眷恋之色,但同时他也没忘记思考。
不就是看了看他母亲的旧照吗,他母亲又不是妖魔鬼怪。对那孩子而言,这些照片好像并不异常或吊诡吧。
然而等他翻到那张婚宴照时,只在一瞬间,所有不同寻常的事全都对上串上了。
席澍清拿出那张照片,瞳孔收缩,久久不语。
压迫感和无力感猛然袭来,他按揉着眉尖,面部僵硬。
那真的是一段很久远的往事了。
他确实结过婚,也确实曾跟照片上的女人缔结过合法有效的婚姻关系。
但是,是形婚。形式婚姻,有名无实的那种。
十年前,那时候他还远在慕尼黑读博,他的母亲突然被查出患有乳腺癌,好在发现得及时,是早期。
席母的心态非常的积极乐观,她先是接受了右乳全切手术和整形再造手术,后又接受了几次大剂量的化疗方案,这也的确是治疗乳腺癌最经典的方案。
按照这个经典的方案治疗,早期乳腺癌十年生存率能高达百分之九十,也就是说至少能存活五年以上。
当然,也只有医学界会认为乳腺癌是高存活率的疾病。五年?五年对那些爱着、舍不得病人离去的亲朋好友来说,真的是太短暂了。
那时候席澍清在磨博士毕业论文,收到消息后,他沉默了半宿,他庆幸自己就快毕业了,终于可以回去好好的陪陪他母亲了。
等他完成了博士的全部学业,终于正式的毕业了后,他回席家照顾席夫人,发现了他母亲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
有一晚,他跪在他母亲的病榻前,自责悔恨,说自己回去得不及时,不孝,未能尽足孝道。
席夫人半起身亲自把他扶起来,笑得一如往常般的柔和温婉,她说,古人说不孝有三,哪三者,你说说看。
席澍清微微垂眸,低声回答了《十三经注疏》里的原话。
——“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