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选倒霉蛋(162)
何鸿光始终保持沉默,直到最后,他又翻出那张自己保存的年少赵元思的相片时,神色才很明显地透出一些悲悯,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连这个早已在名利场沉浮多年的商人都觉得太过残忍:
“景乐。”
何鸿光难得地好好叫了一回何景乐大名,车窗外,暗淡昏黄的路灯从他们身侧一一闪过,照亮这位中年男人发丝里若隐若现的银白,让后者望着他时,突然不合时宜地发觉,他的父亲原来已经这样老。
“这太困难了,已经过去近十年的事情,你得有心理准备,很大可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何鸿光很缓慢地说。
何景乐一直知道自己有个擅长泼冷水的亲爹,并且以前年少轻狂时也曾认为何鸿光只是单纯地看不起自己,才顺带着否定他的每一个人生选择,将他当工具似的横加干涉、指手画脚;
但大概是这次情况特殊,他自己心里也早明白对方是正确的,现在再听,竟然从中品出一些担忧和不显山不露水的父爱,仿佛之前许多类似的场合里,来自他爸的那些让他感到痛苦的责备和指点,背后也都总揣着这样的担忧与期盼似的。
他堪称低眉顺眼地回答:“爸,我明白的。”
何鸿光还没来得及为他此刻的善解人意而惊讶,他就继续说:“……从人山人海里找到指定的一个目标可能确实很难,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我就是那个幸运儿,真把人给带回来了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找不到赵元思,世界上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也多的是我没吃过的苦,我想能做一点是一点,不求做金字塔尖那一撮,只要能有哪怕一点的用处,也算我这辈子没白活。”
深夜里,年轻男孩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是非常真切的怀着一定要做点什么的目标,叫何鸿光再也说不出客观理智的话,沉默半晌,最后道:“如果遇到困难了,就给家里打电话,不说一定能帮上忙,但你爹妈在外面拼了这么多年,也不怕你啃老。”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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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他再没了不敢让别人知道的顾虑,当晚夜里没能怎么睡着,第二天大清早就爬起来给赵元君打电话,等对面一接通,立刻迫不及待地说:“姐,别总一个人闷头干了,有事怎么不叫我啊!”
赵元君刚熬了个大夜,联络有相关门路的朋友去翻十年前有关赵元思失踪案的报道,这会儿还困着,闻言,十分困惑地说:“什么?”
“赵元思啊,”何景乐说,“我也想为鞠妈做点什么,你要找人,那我就跟你一起好不好?”
“你怎么——”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他得意洋洋的,大早上就像只开了屏的小孔雀,嘴还跟借来似的不赶趟,说话颠三倒四,“好啦,你是不是还没醒呢?我就是跟你说一声,睡吧!早安姐!”
在赵元君回过神要推拒之前,他一股脑地把话给说完了,才蹬着拖鞋,一边给辛随发消息报告,一边要去洗漱;只不过辛随回得比他想象中要快,他刚挤上牙膏,对方就回了个电话,声音听着十分清明,不像是刚醒的样子:“什么风把我们乐宝也给早上七点半刮起来了?”
他一听就笑,顺带觉得昨天晚上伤春悲秋的那号傻逼简直不是自己,然后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地回答:“爱情的小旋风把我吹醒了,辛随,快说快说,是不是因为你在想我!”
我们知,人在一块呆久了就很容易近墨者黑,就算有八百个心眼也不能幸免;辛随肩膀夹着电话,把酒店房间的窗帘给拉开,乍然出现的日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何景乐还在电话那边继续叽叽喳喳,他却不觉得吵,甚至还配合着,佯装惊讶地说:“啊,这都被你猜到了,我们小乐是会算命的神仙吗?”
“……”
辛学长还在持续输出,笑眯眯地讲:“对呀,我好想你,一夜不见如隔三秋。”
镜子里,小何少爷早就从脸红到脖子根,他对着电话支支吾吾,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高攻低防,最后,受不了似的拿胳膊捂眼睛,完全忘记了辛随根本看不到他的这一事实,声若蚊蚋地道:“我、我也是。”
“辛随,”但他很快缓过劲儿来,继续兴致勃勃地说,“你有看到我发给你的消息吗?我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我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上次这句话出现在两人之间,还尚且是一句没头没尾,也不知该如何实现的空话,但这次意义却不一样;没想到兜兜转转,随口一说的话竟成了真,并且宿命般的,两次听到的都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