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Ⅱ(166)
丁华照着陈家楼前几个月给他汇报过来的情况稍加润色,简单地说了说,完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续道:“上次小陈从他妈那儿拿了两箱鸡蛋,就想着吃不完,给他送点儿过去,结果到了学校后,愣是在他那破了吧唧的办公室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到人,后来实在等不住了,就直接跑他们班里去看,结果你猜怎么着?还没到教学楼呢,就在下面空地上撞见他正吹着哨子,一本正经地在给他带的初中班的学生上体育课呢。”
丁华天生是个心大的,几段话一讲下来,便将之前的尴尬与不自在悉数抛在了脑后,说到这儿,更是一个没绷住,“噗”地一声乐出了声。
他笑着扭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笑闻,乐不可支地问:“哎哥,你能想象不,林子他居然在给人上体育课?!就他那瘦胳膊瘦腿,外加细皮嫩肉的,看起来比好些姑娘都文气白净,风大些我都担心能给他吹折了,居然还能给人上体育课?”说着,顺嘴将当初陈家楼给他讲述时的骂语也一并带了出来:“操,绝了。”
徐新视线定在方向盘中央微凹陷下去的车标,许久没有开腔。
丁华哈哈笑了两声,突然也意识到了这份静默,表情登时一僵,睇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徐新后,清了清嗓子,讪讪地收了脸上笑容。
于是原本好不容易有了丝活泼气息的车厢,又再一次无端地陷入了一片冷寂。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饶是神经再大条的丁华也开始渐渐体会到如坐针毡之感时,车内忽然传来“咔哒”一声细响——车门的锁解了。
身侧似是传来一道深长的呼吸声,片刻后,徐新的声音低沉而至:“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睡吧。”
“……哎,好。”
丁华如蒙大赦,扯着笑简单道了个别,顺便又嘱咐了几句诸如晚上开车小心之类的话,便麻溜地下车走了。
徐新看着对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公寓大楼的前厅处,在重又恢复了静谧的车厢内独自坐了会儿,移开视线掉头驶向了身后百米外的小区大门。
车平缓地行驶在返往城东竹园的途中。
沿路的风攀着尚未关严的窗缝钻入,携带着初冬特有的冰冷。
徐新望着前方笔直的路面,只见被灯照亮的两排绿化犹如黑夜中被风拉直的两条绦带,井然并行,直到在夜幕的尽头方才极尽交缠。
他光微沉地徐行在这条宽阔而荒凉的大道上,近一年来少有松懈的情绪,终在这初冬的风中得到了短暂的放空。
然而过不多时,却另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在这股难得的松弛中趁虚而入,让原本的沉静的心绪被再度搅乱。
丁华今晚所说的话于是又在耳边响起。
对方向来单纯质朴言笑无忌,这一点,不论是在年轻气盛的少年时期,还是如今在事业上小有所成的青年,都未曾发生过改变。哪怕是跟在自己身边于这黑白难辨的利益场中滚打了这么多年,时光赋予他的,似乎也都只是比年少时更多了几分的世故圆滑,而远非恶浊深沉的黑暗与心计。
所以就连在提及一夕覆灭的马家的传闻时,除却心头难以抑制的快意之外,对方所流露出的,更多的也只是一副看戏加玩乐的心态。在他眼里,恶臭的马家嚣张蛮横,有此一报纯属罪有应得老天有眼,所以哪怕徐家跟其倒台真的脱不了干系,甚至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或使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阴招,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思维简单的丁华不知道,马家固然是个毒瘤,但站在他对立面的徐家,却也算不上有多无辜——出事前的那块化工厂地皮是徐光明里暗里授的意,能批下来建厂,徐家虽未曾出面,但究竟为什么各项材料漏洞重重依然能通过审核,其中缘由自也不必多说。这就像一个被精心设计过的定时炸弹,只要时机成熟,只要敌人足够唯利是图,它就一定会在某个节点被自动引爆。
而其爆炸后所会伤及到的人、事、物,也并非无法预计。
一切正如丁华口中那个出现又被迅速删去的帖子中所说,这场看似正义凛然的伐毛洗髓,不过是一方正在寻觅着一把快而狠能够替自身肃清的好刀,而另一方也恰巧有仇要报,两厢不谋而同之下一拍即合,于是自然而然地便有了这出热闹同时却也代价惨烈的戏。
而至于当这把刀落真正落下时所累及到的普通民众,最后也只能自认倒霉,将罪责全然于归因于落败者。
比如四处筹钱想方设法要为儿子治病的吴氏夫妇;
比如众卉中平白受难的大批员工;
甚至更比如更早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