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脂功业(8)
不懂如何吸,全呛进肺腔里,低头咳嗽不停。任希靖拍着他后背。才缓过气,就要告别,因为到火车站不近,得提早些。走时,还不忘叮嘱他:“你回去了,工作安定下来,记得告诉我地址,我给你写信——”
浦季宾本来没有当真。写书评,写长信,言之有物都不是一件易事。何况两人那乍然的激荡褪了,仍绝交也未可知。虽然如此,还是把地址与电话号码都转达了过去。
第二章
他在华宁大学教书,是一位前辈的引荐。那前辈可谓是浦季宾的伯乐,又与他是本家,说华宁大学正在扩张组织,这几年待遇都很好,名声也不错,正可以做一段学问。至于现任校长那位黎兆熊先生,并不必过分担心。
谈起时,浦希严只道:“黎先生没有你想的那样小肚鸡肠,他若是还在意,早就不会应许。他也未必记得你了。再说,若没有当年那件事,或许他还不会回到华宁大学来呢!”
这话倒是真的。黎兆熊对他发过牢骚:“本来我属意你,谁知道半路出来了那么个人!”
代任教育总长,没多久就步了前任后尘。昔年左支右绌,至今说起,仍觉像个笑话。不过塞翁失马,那之后日子反而像样起来:“虽然也难得很,到底比在政府那时,要受两面夹板气的好。而且,那时做什么事都看不到效果,现在倒不一样。”
十一月,竟真收到了任希靖的长信。浅蓝色墨水,长长一卷稿纸。多年不见,任希靖写字圆柔许多,一望便知不再是少年人的字迹。
这变化倒像他的外貌了。除了书评还有别的,将这些年所闻所想都录了一遍,不似絮絮闲话,反而分门别类,篇篇成文。读起来自不容易,浦季宾每日睡前花上点时间,一个星期过去才泛泛读毕,提笔却不知如何回复。
他原以为来的会是闲话,甚至敷衍,自可以闲闲回过去,当做一种朋友间的消遣。未料任希靖此信几乎抵得上一本书。起笔尚在谈重逢夜的风景,寄出则已至十月底,把这本“书”写清楚,用了一个暑假不够,还要再添半个学期。末了,附上一张单独的信纸,给他写了几句话。
“去年张之铭先生来欧游历,对我多有批评之辞。先停驻枫丹,见了你,我是知道的。之后到我处,在咖啡馆里见了一面,称我‘这些年只得了一个学位,人也浮浮荡荡,没有成果,把心都散了。说是再不闹运动,潜心念书,实际因为家里有钱,又受资助太多,只知道吃面包烤香肠,喝葡萄酒找外国女朋友,却大不如浦君用功。’回国之后,把这话向许多人说起,惹得我受了不少旧师友的惋惜。我自觉不至于此,但彼时亦拿不出辩解之辞,除了说‘外国女朋友是子虚乌有的传言’以外,唯有不断遥闻浦君成果,心底何其羞愧!”
再往下,却不写了。浦季宾暗自猜度,知是“将此信交由浦君评判”的意思。他二人观点已然渐渐分野,孰对孰错难以评判,他只剩下一种情感上的惊奇,一是任希靖昔年并不擅长写文章,如今进步何其速也;二是这些年来,任希靖竟一直在暗中观看着自己。
时近中夜,他心绪竟异样纷乱,准备到外去走走。才出书房,便听见隔壁传来小孩打闹声:他家眷已来京有日了。推开卧室门,见两个孩子全光着脚,正在地上乱跑。
做哥哥的看见他,高声解释:“在打蚊子!”妹妹随声附和,毫不畏惧。安知这谎扯得太开,年底的平京,如有没冻死的蚊子,倒也不必打了,应当活捉到实验室里去研究抗寒本领的。待他重新哄好两个小的,早已把那回信的腹稿忘得精光,悒悒地到自己卧室爬上床。旁边的妻连动也未动,早已睡熟了。
被那附言提醒,浦季宾倒不急回信,先把拿给了张之铭阅览,张之铭又递自己一干朋友看了,感慨道:“之前同希靖在欧陆见面,觉得他不像你那么肯坐冷板凳,为人太活泼,这样做不了事。或许也是我苛责他了。”
反响很好,转天就分几次登在了刊物上。本该先告诉任希靖,但书信往返,或许赶不上这个学期的季刊。张之铭算了算日子,向浦季宾道:“他不是还没有写完?剩个尾巴,过几日寄给你,我们这边先发了已定稿的几篇,你写信时再告诉他也来得及。稿费一并寄出就是。”因为无甚私人内容,体例又正式,诸人并不顾忌。
浦季宾答应下来。或许是没多想,也或许因为任希靖昔年对浦季宾如法炮制过,互相已习以为常。发出去,效果正如所料,浦季宾将稿费与他人的评论收集了,一道寄给任希靖,代替了回信。他也只在后头附了短短几句,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