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124)
谢洛生哼笑了声,凑过去蹭了蹭容述的额头,道:“不要担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在台下,容叔叔一眼就能看到我。”
他道:“我还要给容老板订横幅,包下满场的花篮,每一个花篮都写上谢洛生三个字。”
容述失笑,道:“好。”
谢洛生也笑,容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道:“今日看见张裁缝,他说我不见老,洛生,我却觉得这些年我老了许多。”
谢洛生看着容述,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目光沉沉的,容述这些年看似清闲,彻底隐在幕后,可谢洛生和他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容述这些年是如何处处小心,殚精竭虑的。
谢洛生小声道:“容叔叔不老,就算容叔叔老了,我也陪着容叔叔变老。”
容述叹笑了声,吻了吻谢洛生的耳朵,道:“乖宝儿。”
秋末下了几场雨,又刮了北风,转眼间,冬天就来了。
这是1944年的冬天,过了年,就进入了1945年。这一年的冬天短暂,沪城只下了两场雪,好像一眨眼,就迎来了冰雪消融,枝头冒绿芽。
又是一岁了。
南风天,沪城很潮湿,墙缝里都泛着湿意。谢洛生刚下车,就见青姨和春迎将花房里的花搬出来晒太阳,花房里栽了许多花,养得极好。
春迎叫道:“谢医生!”
谢洛生笑了笑,抬手露出手中的纸包,道:“给你们买了点心,哎——那盆重,放着我来搬。”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忙捋起袖子俯身自她们手中接过花,说:“放哪儿?”
青姨道:“少爷当心,当心!别抻着,就放这儿吧。”
谢洛生将花放下,笑道:“这花长势真好。”
“可不是,先生喜欢,养得可仔细着,”青姨笑道。
谢洛生看着这些花,容述花房里的花养的确实好,还时不时地让人往他医院办公室送上几支,医院里的人都知道谢洛生结婚了,“谢太太”顶喜欢养花。
春迎说:“谢医生洗洗手吧。”
谢洛生应了声,一边洗着手,一边问春迎,“先生呢?”
春迎道:“容先生在后院,最近太潮了,先生将他的戏衣都搬出来晒了。”
谢洛生:“我去看看。”
说罢,抬长腿就走了过去。
天气晴好,日头晒得人懒洋洋的,谢洛生一转过拐角,迈上小径,就撞入一片锦绣天地。他抬眼望去,尽都是展开的缤纷戏衣,挂着,展开了,熠熠生辉。
容述的行头都是精心订做的,每一件都做工精细,价值不菲。谢洛生仿佛步入古老的梨园,胡琴小鼓俱都响了,耳边传来咿咿呀呀地腔调。谢洛生顿住脚步,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一只修长的手捋平戏服,手指骨节分明,慢悠悠的,极是漂亮。
谢洛生在满目粉霞里看见了容述。
容述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袍,站在这锦绣华裳里,竟半点都不显得违和,“回来了?”
他开了口,谢洛生如梦初醒,笑道:“嗯,容叔叔怎么把这些衣服都拿出来了?”
容述说:“太潮湿了,行头再不见光都要坏了。”
谢洛生走近了,看着这些精细的戏服,赞叹道:“真漂亮。”
容述笑笑,他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谢洛生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上去,容述说:“这身是虞姬的。”
“这身,是杨贵妃的。”
谢洛生看着容述,道:“很久没有见容叔叔穿过戏服了。”
容述目光落在他面前的一套,这是唱《游园惊梦》的,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他说:“我给你唱上一段吧。”
谢洛生展颜笑道:“荣幸之至。”
说罢,退开一步,容述瞧着谢洛生,一起手,他就仿佛不再是容述了,而是戏中人,开了嗓,婉转缱绻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春夏交接时,战场上捷报越多,举国都仿佛熬过了漫长而残酷的黑夜,望见了胜利的曙光。
“赢了,赢了,先生!我们赢了!”
报纸是秦忠拿进来的,他一贯稳重,如今却激动得要命,脚下走得快,手里攥着好几份报纸。谢洛生眼睛一亮,还来不及反应,脚下已经快了一步,直接将报纸接了过去。
报纸上所报导的,尽都是战况,喜讯。
这是1945年8月10日的沪城,铺天盖地都是抗日战争即将胜利的新闻,日本要投降了。
谢洛生紧紧攥着报纸,容述手里也拿了一份,他扫了几眼,心彻底放了回去。
终于要赢了。
秦忠眼睛都红了,春迎更是喜不自胜,直接抹起了眼泪,青姨擦了擦眼睛,道:“好,好,秦忠,去将早就买好的鞭炮烟花都搬出来,春迎,你陪我去买菜,多买一些,今天我要做一桌好酒好菜庆祝一下……对,把容林也叫上,一起,不然拿不上……我还要去庙里向佛祖还愿,不能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