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111)

作者:花卷

谢洛生到底是医生,心细,临行前就担心宋舒婉受不住刺激,着意备了一个医药箱。秦忠将医药箱拿上来时,他拎着药箱往里走,容述抓住谢洛生的手,目光沉沉的,夹杂着隐痛,“舒婉母子……不能有事。”

谢洛生是外科医生,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又年轻,心中也有些发慌,闻言定定地看着容述,轻声道:“不会有事的。”

二人对视了须臾,容述松开了手。

薛明汝的死讯对宋舒婉打击大,她昏昏沉沉,看得稳婆都脸色发白,谢洛生目光一转,看到了床头的照片,是宋舒婉同薛明汝的。谢洛生拿过相框,低声叫宋舒婉,“薛太太。”

宋舒婉眼睫毛颤了颤,目光虚虚的,仿佛落不着实处。谢洛生心头发酸,将相框伸到宋舒婉面前。宋舒婉怔怔地望着,眼泪滑落,伸出手摩挲着相框,谢洛生沉声道:“薛太太,薛先生是为了保全你们母子,请你一定要坚强,你要是带着这个孩子去见薛先生,他的死就没有意义了。”

宋舒婉用力攥着相框,泣不成声。

这一夜仿佛格外漫长,宋舒婉咬着参片,满头大汗,手中却仍死死地抓着那个相框,仿佛要抓住这个冰冷世界里的唯一一点慰藉。满屋子都是血腥气,下人端着血水进出,容述站在房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铺天盖地,刹那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看着母亲一日又一日的虚弱下去,临了病骨支离,风一吹,好像就要逝去了。

容述什么都做不到,也留不住。

容述性子淡漠,自小到大,身边挚友不过一个薛明汝。薛明汝聪明,处事有分寸,时间长了,二人相熟,便是后来薛明汝对宋舒婉一见钟情,容述也从旁帮了一把。几人走得近,交情颇深。

如今薛明汝自杀,宋舒婉也生死一线,容述听着屋子里宋舒婉的叫声,手指尖都有些发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啼哭骤然响起,容述恍了恍神,整个人一下子站直了,直勾勾地盯着房门,抬长腿就往里走。旋即,他脚步顿了顿,在门边站了片刻,才看见谢洛生推开门走了出来。

二人打了个照面。

谢洛生看着容述,眉宇之间有些疲惫,说:“母子平安。”

容述点了点头,面色平静,“我去看看。”

谢洛生:“好。”

容述进去时,里头的人已经收拾妥当了,孩子洗干净了,裹在襁褓里。容述看着昏睡的宋舒婉,目光落在她攥着相框的手,谢洛生压低声音道:“拿得太紧,抽不出来。”

容述说:“由她吧。”

他转头去看稳婆抱着的孩子,所幸孩子足月了,皱巴巴嫩生生的,闭着眼睛,看不出像薛明汝还是宋舒婉。容述第一次看这么小的孩子,心想,这是薛明汝的孩子,是薛明汝宁可死,也要他活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孩子。

稳婆在一旁道:“孩子很漂亮呢。”

容述没说话,窗外雪还未停,却已经见了晨光。

天亮了。

容述和谢洛生一夜未睡,他让谢洛生回去休息,独自去了薛家。

谢洛生本想跟着,容述没有答应,只好作罢。

薛明汝是在薛家举枪自杀的,容七已经将他的遗体收拾干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若非面色透着死气,太阳穴里两个血窟窿,简直就像是睡着了。

容述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薛明汝,说:“舒婉生了。”

“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放心吧。”

半晌,容述靠着桌子,点了支烟,他抽着烟,一边看着床上躺着的薛明汝,到底压不住心中意难平,道:“你应该和我说的。”

“为什么不和我说?”容述自言自语道。容述知道,薛明汝最初找上他,就是为了借他的势,为自己搏一条出路。少年时的薛明汝满心算计,可他根本不惮算计,何况薛明汝有求于他,有时利益相交,反而显得纯粹。

转眼这么多年,无论容述承认与否,薛明汝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朋友。

容述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没了劲,一言不发地抽完了整根烟,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在床边站了许久,道:“走了。”

无人回应。

容述走出薛家时,外头雪下得更大了,一团一团的飞絮,马路,直愣愣矗立的电线杆,高低起伏的屋脊都挂了雪。

容述不过站了片刻,肩头便已落了层雪。

秦忠说:“先生,薛先生……”

容述淡淡道:“秦忠,你亲自去找几家报社。”

薛明汝在家中自杀,就是以死明志,将一切隐患止于自己。日本人轰炸南市,侵略沪城的余波尚未消退,市内群情激昂,将薛明汝被逼死的事情宣扬出去,是为了让日本人迫于舆论,不敢在恼怒之下公然对宋舒婉母子下手。

上一篇:星河日落 下一篇:余温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