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瘾(110)

作者:花卷

日本人这些时日一直步步紧逼,在薛家时,薛明志提及舒婉母子时,我就知道,悬在我头上的利剑终于落下。毓青,如果时光倒退,我不曾和舒婉相遇,我一定会选择变节。商人重利,我向来惜命,声名于我,实在微不足道。可如今日本人杀我岳父,我若降,又有何面目去见舒婉,见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我更不能让我的孩子,在一出世,就成为汉奸的孩子,背上一生的耻辱。死非我所愿,可卑躬屈膝,奴颜媚日,亦非我所愿。

也罢,人生之事从来难两全。

沪城沦陷多日,我之所见山河破碎,满目疮痍,举世皆如熔炉。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恍惚间,想,这便是我的孩子将要来到的世界吗?

降生于斯,他当真能幸福吗?他当真愿意来到这样支离破碎,充斥着战乱贫穷的国家吗?

我不敢多想。这么多年我忝居高位,却从未认真地看一眼这个国家,看一眼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尸位素餐,庸碌度日。

如今幡然醒悟,为时却已经晚了。

毓青,前人道今日之中国,无地无时不可以死。一想到舒婉和这个孩子将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豺狼虎豹,魑魅魍魉,我之心痛如刀绞,实难言喻。

三言两语,不足以道尽心中千头万绪。毓青,你是我生平唯一挚友,我只能将舒婉母子托付给你,企望你多加照顾。至于这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叫平安吧,不求显贵闻达,但求平平安安。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毓青,珍重。

凤卿绝笔

谢洛生在一旁看完了信的内容,眼睛微红,下意识地望向容述,容述攥着那封信,垂着眼睛,下颌紧绷,仿佛压抑到了极致一般。

“容叔叔……”谢洛生低声叫他。

容述捏紧了信纸,哑声道:“凤卿是被逼死的……他是被逼无奈,才选择——我应该早些发现他的处境,我要是思虑再周全一些……”

那几个字堵在嗓子眼,如何也说不出,容述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谢洛生心颤了一下,抓住容述的手臂。言语太苍白无力,他不知如何安慰容述,徒然地抱住容述,不断地抚着他的后背,低声说:“容叔叔,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容述被满腔的愤怒无力击得溃不成军,他要是多为薛明汝想一分……可旋即,他却想,便是想了又有什么用?

他拦不住日本人侵占沪城,不能改变如今的时局——这也是薛明汝为什么不同他提及自己的处境,而安静赴死。愈是明白愈是无法接受,容述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都泛起了一层红,他满脑子都是薛明汝举枪自戕的模样,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舒婉……”容述喃喃道,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信,“还有舒婉——”

谢洛生心中大恸,不敢想要是宋舒婉知道薛明汝的死讯会发生什么。

容述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想起什么,倏然起了身,脚下都有几分乱,在架上取下一盏油灯。他拿着打火机打了两下,可不知怎的,怎么都打不出火,他几乎要将手中打火机砸出去。陡然,谢洛生伸手截过了他手中的打火机,稳着发颤的手,点燃了灯芯。

容述沉默地看着谢洛生,无端的,心都变得平缓了几分,他将信纸靠近灯芯,信纸一角浮现了几个浅浅的字,是一行地址。

薛明汝行事谨慎,这是他的习惯。

容述看着谢洛生,刚想说话,谢洛生已经开了口:“容叔叔,我陪你一起去。”

容述看了他片刻,没说话,牵着他的手就往外走去。

秦忠开车,二人一路疾行,直往贝当路而去。

薛明汝所指的地址是一幢小公寓,二人到时,门竟开着,屋子里亮着灯,宋舒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知坐了多久,旁边是几个照顾她的下人,无不心惊胆战,面容仓惶。

宋舒婉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恍惚,容述和谢洛生脚步顿了顿,几人沉默地对望着。宋舒婉勉强一笑,眼泪却倏然落了下来,轻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薛明汝回来了,可他说他这几日忙,要过两天才回来……我梦见了他……”

“他就站在门边看着我,”宋舒婉眼中含泪,自言自语道,“我让他上床来,外面冷,他不动,就那么深深地看着我……”

她扶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薛明汝骗我,他骗我……”

有人惊叫了声,“太太!”

宋舒婉已经站不住,整个人都倒了下去,方见白色睡裙上已经洇开了血迹。

第77章

冬天夜长,寒意凛冽,高远的苍穹簌簌地飘着雪。

宋舒婉受了刺激,已经见了红,仿佛是肚子里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贝当路这间屋子赫然是薛明汝早早便准备好的,伺候的下人,经验老到的稳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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