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7)
陈安天天起早贪黑和面,他手劲不小,贺璞宁被弹得直朝后仰,险些栽倒在床上,额头也迅速起了一小片红。
小孩双手捂着自己被打到的地方,眼睛里似是盛了水,倔强又委屈地看着他。
陈安不知怎得想到老家那只八哥。他天天蹲在院子里逗狗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趁小狗睡熟了,伸手突袭它满是绒毛的白色肚皮。
八哥被搅了清梦也不知道怎么发脾气,只会耷拉着耳朵,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对着他的手指不痛不痒地咬上一口,还没磨牙时候用的力气大。
贺璞宁浑然不知对方漫无边际的联想,迎面对上陈安含笑的一双眼,二人皆是一愣。
陈安掩饰般地轻咳一声,抢在贺璞宁之前开口:“脚不疼了就下楼去,准备开工了。”
第4章
白纸黑字签了协议,贺璞宁也真的顾起店来。只是他实在没有打工的经验,除了刷碗还勉强说得过去,其他简直是越帮越乱。就这么手脚无措地干了几天,甚至还不如陈安自己来的方便。
“祖宗,你长这么大,都没动手帮家里洗过菜吗?” 陈安望着被洗成一盆烂叶子的韭菜,没好气地看着他,“真是惯得不轻。”
贺璞宁垂着手,上面戴了一副橡胶手套,此时顺着动作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晕湿了脚边的一片。
对着面前的一片狼藉,陈安说出来的话不免有些不留情面。贺璞宁表情很是难堪,将嘴唇抿得更紧,但从头到尾都任由小老板数落,半句反驳都没有。
陈安兜里还塞着那张带了两个红手印的合同纸,盖戳时候的兴奋劲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只觉得像装了块烫手山芋。
两个人的冲突在某天中午达到了顶峰。
午饭时间来面馆的不少,翻台的速度也很快,矿工们凳子都坐不热,一碗汤面囫囵下肚,再匆匆跑回矿井。陈安忙着抻面煮面,传菜端碗之类的杂活全都交给贺璞宁。
为了容纳尽可能多的客人,陈安店里塞满了桌子,走道狭窄异常,需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遇到就餐高峰期更是拥挤。
贺璞宁忙碌地穿梭在这些狭小的缝隙里,为了防止碰到别人,还谨慎地将托盘举到胸口,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个顾客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手肘。贺璞宁一时没稳住,托盘瞬间被掀翻,炸酱面从头到脚淋了一身,还有不少酱汁溅到了周围人的身上。
陈安听到外面的声响急匆匆地跑出来,表情愣了一瞬,紧接着径直越过了满脸狼狈的贺璞宁,忙不迭地对着客人陪笑道歉。
贺璞宁见陈安出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堪堪碰到一个从他掌心掠走的衣角。
那人还在不停地破口大骂,叫嚷着要老板给个说法。陈安无奈,最后答应免了他们整桌的单,还额外又赔了一百块。
“是他先——” 贺璞宁原本想说 “是他先撞得我”,只是他站到陈安身后才刚开了口,便被对方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
贺璞宁立即不说话了。
刚出锅的面条淋在身上还是烫得要命,贺璞宁的手背迅速泛起了红,被陈安这么一拍,刺痛便更加倍地传来。
贺璞宁脸色发白,握紧自己的手腕,将被拍过的手藏到了背后。
好言好语地将闹事的人送走,陈安才悄然松了口气,打算关照一下贺璞宁的情况。
他回头朝店内环顾了一整圈,却发现根本没有对方的身影。没过几秒钟,头顶上突然传来 “砰” 的一声巨响。
卧室的门被大力地撞上了。
贺璞宁很快换了新的衣服下来,继续脚不沾地端碗盛菜,只是直到送走晚上的最后一波客人,也没和陈安再说一句话。
陈安将穿了一天的围裙取下,拉卷帘门准备打烊。路过正低头擦桌子的贺璞宁,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对方头都没抬,面无表情地将抹布往桌子上一拍,起身又去后厨洗拖把。
陈安望着隐在后厨门内的身影,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原来是闹脾气了。
他甚至觉得贺璞宁在自己身上安了雷达,只要他靠近对方两米以内,贺璞宁总会精准察觉,然后不着痕迹地悄声躲开,每回都让他扑个空。
对于贺璞宁情绪不快的原因,陈安其实心知肚明,但又实在拉不下脸去道歉,如同县城所有年纪稍长的男人。他虽然也才二十过半的年纪,可对着刚过青春期的贺璞宁,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上,背着无用的面子包袱,尤其还新加了老板和帮工这一层上下级身份。
贺璞宁也是自幼娇生惯养的性子。父亲忙着生意不顾家,他从小被母亲带大。贺母是江淮人,温婉善感的南方女性,一句重话都不会说,儿子犯了错只会在背地里偷偷红眼睛,周围的亲戚更是巴不得堆满笑脸讨他欢心,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在贺璞宁心里,陈安那一拍无异于当众打了他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