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23)
他的这瓶罐头却早就坏掉了,打开只剩发霉的水果和酸腐的臭味。那些破碎朦胧的往事随已过的保质期一同在记忆里腐烂变质,记得最清晰的只有对方最后出门拎着的那个帆布包。
周皓在高中时成绩向来拔尖,顺利地考上了首都的名牌重点,那所就连从未读过书的村口老太都知道的学府。要是搁在以往,政府是要专门派人拉了横幅去学校里祝贺的。周皓母亲捧着鲜花,身后跟着前来恭喜的校长。结果几个人满面红光地推开门,却撞见他们两个在角落里拥吻。
陈安至今都记得那个瞬间,对方正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一起走吧,一起去首都。
他们逃离得无比狼狈,被迫出柜又和家里闹翻,好在周皓申请了助学金可以免掉学费,他却没那么幸运。陈安当时才刚结束高一,周皓建议他不如去首都,争取留在同一个城市,那里还有更好的学习条件。
那时候每个人都太小,总觉得只要坚持就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陈安当时还未成年,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份谋生的工作。他白天打工,晚上去参加夜校,两个人经常忙得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能够共同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少。
周皓看上去斯文内敛,贫寒学子的励志故事又十足赚到唏嘘和同情,教授对他青睐有加,主动帮忙申请了留学的名额,甚至有意无意地让他和自己的女儿接触。周皓任由那个活泼灵动的女孩挽住自己的手臂,没挣脱,只是把留学申请表攥得更紧。
直到那一天,周皓终于从学校回到陈安租的地下室,带给他的却是自己要出国的消息。
陈安没什么激烈的情绪,在汽修厂打工实在是太累了,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只很平静地让人滚。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贺璞宁,他们当年其实很像,都是买了张没有目的地的车票,在人最少的一站下了车。
矿区的土地干裂坚硬,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扎根,这里有太多外来打工者,没有人会在意他们背后的故事。
再见到周皓,陈安的第一反应是要跑。可在木板床上躺了几个小时,他突然又想通了。自己现在有家有户,好不容易混了口饭吃,何况还带着个拖油瓶小崽子。横竖是对方先不做人的,实在没有再退一次的道理。
这次他非要把人打趴下不可。
周皓还在继续说:“这些年我一直没有结婚,毕业后第一时间回到了首都,也托各种关系在找你——”
他根本懒得再听,干脆利落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而后毫不犹豫地朝声音的来源处砸了过去。
石头块头不小,周皓捂着被砸中的肩膀,立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呼。
陈安才不管这些,他像丢沙包似的从地上捡起更多的石子,一股脑地往身后抛:“老子十年前就想这么干了!周皓你这个不是人的玩意儿!”
乱石如雨点般霹雳啪啦砸在身上,周皓手里也没有任何能遮挡的东西,只好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飞快地迈了两步,一把抓住了陈安的胳膊。
“陈安,你冷静一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冷静个屁!” 陈安对着他大骂,“当年你要出国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冷静!”
周皓将他的手腕抓得更紧,勒得指节泛白,话语却还是温柔的:“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
手中的石头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上,陈安见挣脱不开,直接抬腿朝着对方的膝盖踢了一脚。
膝盖处立即传出尖锐的疼痛,周皓却没松开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过得不好,陈安,你再给我个机会……”
“我过得好得很,用不着你惦记!”
“陈安。” 周皓回想起看到的面馆全貌,甚至比他们当年在首都的地下室还要寒酸,“我们年纪已经不小了,别赌气。”
周皓说错了,他并没有在赌气,他只是想给这十年的人生勉强讨回点微乎其微的公道。
陈安喘着粗气,猛地甩开对方的胳膊,红着眼睛看向他:“周皓,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已经过了十点,贺璞宁站在店门口,还是没看到陈安的影子。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出门找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开车,只步行的话,应该不会离得太远。
贺璞宁试着沿陈安习惯的路线往山脚处走,他翻出来一个手电筒,不过很久没用,已经马上要没电了,只勉强照出半米的距离,在黑夜里闪着微弱的光。
他走了十几分钟,手电筒还是没撑住,忽闪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深夜的矿场空荡静谧,只有昆虫微弱的叫声。贺璞宁平静地收了手电,沿着公路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