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22)
晚上依旧没什么生意,贺璞宁想了想,便没再去叫人,只是又重新煮了一大壶凉茶。他不想再让陈安喝太冰的东西,便把凉茶倒在几个空碗里。放在吊扇的下面吹风降温。
沉静的傍晚,没了陈安的日常唠叨,便显得格外空荡。
店内空无一人,贺璞宁独自坐在正中的座位上,默默等着茶水逐渐退去温度。
夜里刮起不大不小的一阵风,卷着地面的灰尘。这个时间点也不会再有生意过来,贺璞宁担心尘土飘进茶水里,正打算关了店门,玻璃门却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推门的手修长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袖扣上的青金石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
那是一双在矿场极少见的手。
矿工常年干着体力活,又整日和煤灰打交道,手指早就被晒成了棕黑色,上面布满了老茧,还有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煤油。
贺璞宁却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颗纯银袖扣,上面布着一圈熟悉的弧形英文标志。
他有一对一模一样的。准确地说,是曾经有。
十八岁生日宴那天,那个只比他大五岁的,他那名义上的新后妈,送给他的就是这款袖扣。
女人细白的手指托着黑色的丝绒礼盒,一对低调奢华的袖扣躺在衬布正中央,贺璞宁只扫了一眼,就扬手打翻了盒子。
袖扣顺着地板骨碌碌滑了一圈,迅速消失进了沙发底部的缝隙里。他为此还挨了父亲一个耳光。
再见到这款袖扣,贺璞宁几乎是立即站了起来,如同听见警笛声响的逃犯,手指用力地攀上桌子的边缘,目光死死地盯着视线里的那只手。
门从外面推开,发出吱哑一声,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来人的个子很高,穿着一套深色的竖条纹西装,长相十分周正。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贺璞宁的存在,进了门以后没有着急坐下,而是对整个店面飞速扫视了一圈。瞥见墙上被油烟熏得脏污的挂历,来人不着痕迹地微皱了下眉头,而后不紧不慢地将用来垫门把的手帕叠好,才对上贺璞宁的视线。
“请问…… 这里的店主是叫陈安吗?”
第14章
陈安已经和那个陌生人出去十分钟了。
贺璞宁抬头,再次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指针不快不慢地顺着转,门口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四下无人间,他紧绷的后背才终于一点点卸下力道。
那个人推门而入的一刹那,他还以为对方是父亲派来抓自己回去的人,没想到居然是陈安的旧识,若不是小老板及时赶到楼下,险些要闹出笑话来。
贺璞宁垂下眼帘,难得露出一丝微妙的窘迫,幸好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很快又掩饰了过去,开始思考新的问题。
突然凭空冒出一位 “老朋友”,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处处都透露着非富即贵的气息。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要喜不自胜地迎上去接待。陈安这种平日里穷酸惯的,估计反应更甚,至少要蹭一顿大餐才肯罢休。
可是今天见到来人的瞬间,陈安却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只平淡地交代了让他独自弄点吃的,之后便带着那个人走出了店门。
他也是在不久前刚知道,陈安是和家里闹翻了跑到矿区来的。似乎过了一阵十分辛苦的日子,好不容易才攒够了钱开了如今这家面馆,为此还背着银行贷款。可是他却从未听陈安提起过,在本地还有这么一位富余的朋友。
陈安出了店门也不讲话,只自顾自往前走。他脚步平稳,随意踩过土路上的野草和石子,碰见飞虫也不躲开,似乎只是在毫无目的地漫步。
他往山脚的地方越走越深,四周的颜色也逐渐开始单调,白日里开着黄花的野米蒿已经变成大团浓郁的黑色,再由黑黝黝的矿山连着,一直延到暗无星辰的夜空。几乎都透出几丝寥落的气氛来。
他走了一路,身后的人也不声不响地跟着。陈安想起对方那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此时不用看都知道蹭了不少土。
莫名产生了几分畅快感,陈安突然就不走了。
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周皓。”
陈安自己永远不会再念出这两个字,但说出的那刻,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只是接着又说了句:“你有完没完了。”
周皓身形一顿,定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
陈安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周皓,别把事情搞的这么难看吧。”
远处烟雾飘渺,分不清是云层还是废气。周皓停了很久,再开口的时候嗓音有些喑哑:“…… 陈安。这些年,其实我一直没能忘了你。”
一整个下午,陈安都在卧室躺着。有人说初恋就像一罐糖水罐头,包装寒酸得要命,还带着化工的味道,但咬下去的第一口甜却多少年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