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里+番外(89)
于是我又猛地将头转回左侧,一下就撞见棠翎那张放大的漂亮脸。
棠翎见我诧怪的反应垂眼笑了笑,然后轻飘飘地直起身,站在了我旁边,好像那个恶作剧与他无关似的。
我克制自己没看他:“棠大艺术家,你不该在工作吗?”
“在啊。”棠翎说,“出来看看环境。”
我不解地道了句“什么啊”。
棠翎说寺门要重修,门口那两棵槐树会被砍掉。
像是说明似的,他就走到那棵枝叶繁茂的槐树下站定,仰头往枝干间望着,树叶筛出的光斑在他脸上缓慢地游移,像画一样。
金花说棠翎透明得像鬼,我其实觉得他可能更像一个业绩很差的懒惰神明,信徒得全是海湛那种假和尚。
然后我瞧见他轻盈地借着石墩站上了寺庙的红墙顶,伸手从树杈间带下来一个鸟窝。
确实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我向他走近了去:“摘鸟窝做什么?”
“移到那里去。”棠翎指了下圆台的转角,“施工的时候多半会被摔碎。”
我埋头一瞧,巢中只装着两枚蛋,一旁还覆着些浅色碎羽。
棠翎在我头顶轻笑,说要不拿出来看看。说着他便把鸟窝放好了,然后轻轻把两枚蛋送到我跟前。
我有点惶恐地捧了其中一枚在手心,真怕一失手就把蛋黄蛋清给摇匀了,结果我这担忧的确多余,很快,我便听见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出现在光洁蛋壳上的细浅裂纹。
“棠翎,这,这是不是要出生了?!”
棠翎竟也小孩似的凑了过来,我们两人就蹲在圆台上注视着这只前来地球消化苦难的新新成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我托着蛋的手臂整只麻掉这场诞生都再没新进展了。
“要不我们把壳给掰开吧?”
棠翎很快按住了我作乱的手:“这样它出生了也活不久。”
我看了看手里的蛋,又看向棠翎的手心:“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怎么你那只还没动静啊?”
棠翎大概也不太清楚缘由,只是有点茫然地盯住自己手心的蛋。
我心想谁经得住这么看啊,多半是害臊不敢出来了。
安稳起见,我们最后还是将两枚蛋都妥帖地放进了巢中,等待他们自己完成这趟征途。
重新登上圆台的时候我又看见那漫山遍野的红色枫叶,忽然想起了我做出放弃拉琴决定的十七岁。
因为该死的柯蒂斯,我的生活彻底成了滩搅不动的死水,整整三年,无论是圣诞节还是春节我都没有回国的机会,最多就是他们来费城看我,虽然也待不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去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缅因州而已,还是美国妈瞒着我妈带我去的。
那一天我们幸运地追上了阿卡迪亚的落日,漫天的火焰,也像白玛的枫林。
不知是不是鲜少登高,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地如此遥阔,只是容下一个抻直身子的我或许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时的感觉又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我有点恍惚地看向身边的棠翎:“棠翎,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一天突然不见了你会来找我吗?”
“不会。”
我的呼吸好像卡了壳:“……为什么啊?”
棠翎的口吻仍然平静:“因为你想走。”
“不管什么理由?”
“不管什么理由。”
我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便被棠翎打断,他指了指对岸山面的血红枫林:“像不像起了一场大火?”
我没答,只听见自己说:“棠翎,要不我们选个日子从这跳下去吧。”
风扬起了棠翎的发,他用起应对玩笑话的神情望向我:“提议不错,但我不想死在孔雀山。”
我试图笑起来:“你说得对,我哪儿甘心让你和小陈姐死在一块儿啊。”
“那到时候你让我先跳吧。”我在圆台站直了身子,“等看不见我了你再转身。这样既成全我,还能保全你。”
讲着这样的话,我却无法直视起他的眼睛,仅仅是那样看着眼眶就涩得厉害,最后我还是没出息地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我开始胡乱地用手背拭着,可泪水却越淌越多,于是这动作也彻底成了无用功,我只好将整张脸埋进手掌里,哽咽道:“……你之前明明说过我不要想走的。”
沉默持续了很久,我才听见棠翎重新出声:“于真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拣路边的死蝉玩。”
“但是有年夏天,我好像突然开窍了,开始纠结起了一些以前从没思考过的大问题。从那之后我再看到死蝉只会觉得难过了,还把它们往花盆里埋。那时候我有个朋友,可能因为他大我几岁,多过了几个热衷思考的夏天,所以想事情全面些。我记得当时他还骂我奇怪,说按我这矫情的道理,那些没熬过冬天的蝉蛹岂不是更悲惨,连跳出来迎接这次死亡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