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鸟南寄(196)

作者:有酒

……

他再次睁开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旁边一盏昏暗的灯光。

身体好像正在处于一种轻微的麻醉状态,他的脑子也不甚清醒…… 但他记得裴禛说,这栋别墅的麻醉药已经不多了。

裴禛的声音在旁边传来,他怪异地裹了两件大衣,带着口罩,坐在凳子上,正一丝不苟地处理他的伤口。

“你忍一忍,正在缝针。”

俞彦翕动嘴唇,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音色,九死一生之后终于碰上个活人,泪腺生理性地运作了起来,他问道:“你怎么没事。”

“我装死。”

俞彦:“?”

看着他的神情迷惑,裴禛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声音还是如第一句那样轻,道:“怎么,你很希望我有事吗。”

“……” 听起来是裴禛的原装原味,俞彦终于松了一口气,缓上来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了一会儿,他哑声问:“其他人呢。”

“我就你还活着,剩下的物资也……” 裴禛的手指打了一个颤,他努力地精准线头,说道,“只够一个人了。”

俞彦闭上眼睛,将悲痛强行隐忍下去,说道:“狗日的。”

“国内调动不来这两个刺客,究竟是谁干的……”

裴禛不说话,俞彦转头看向他。专心之中的裴禛才开口道:“我现在没空和你分析。”

“你就跟我说说话,转移一下疼痛。”

“关二爷刮骨疗毒的时候也没见像你话这么多,就你多事。”

“啧。” 俞彦道,“裴医生,您能不能对病患的态度好一点…… 再说我们也算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裴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带你去北城…… 嘶…… 北城我故乡有块大岩石,我们在那面祭几个桃,结个义,往后就是义兄义弟…… 我跟徐镇平都是在那里拜的把子…… 啧,怎么又聊到他了。” 俞彦望着天花板,“算了,不说了…… 你说说你自己的事,我现在脑子不清醒。”

他为了转移注意力的碎碎念让裴禛轻笑了一声。工作全部结束之后,他手已经颤到无法控制,这才往椅背上一靠,用 “话疗” 给这病人 “转移疼痛”,仰着头说起自己的事情,道:“…… 从前我说想要学医,恩师问我,你要救死扶伤还是要赚钱, 我说当然是救死扶伤。他便说那你就去学外科罢。”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在雨和雷中艰难蹒跚,“学了很多年,随着年岁渐长,我发觉自己其实是个俗人,于是我回去问恩师,我能不能重选赚钱的路子。恩师说,选了贼船你还想半路下来,想得倒是挺美。”

刚缝好的伤口让俞彦笑得不至于太过分,他说:“你老师虽然是好意,但话说得像个土匪。”

裴禛也同他一齐望着天花板,继续说:“后来我出国留学,导师发现我竟然莫名地有点天赋,于是带我做研究,我也莫名其妙地’转了行‘,跟着他混了个内科学博士。”

他说得戏谑轻松,而他如此年轻却获此高誉,背后的艰辛与心血,被他自己短短的几句话一掩而过了。俞彦于是只能静静地听着。

“我总觉得自己的医生名号是个杂牌,没有什么精力去术业专攻,学识短浅而不能精通各项。甚至学了那么多年数,连自己的爱人都…… 救不了。我从前说的那些’救死扶伤‘的凌云壮志,好像变得飘渺了。”

裴禛说着:“有一回在医院忙得实在不耐,没有约束住自己的情绪,回去跟苑埋怨,’说不定我到死都在做手术,而病人醒来只会感恩上帝和神,也不会记得在他手术台上栽过一个裴禛‘,但苑听完并没有怪我,她和我说,你不喜欢的话便不要勉强自己了。我却好似惊醒了,也忘记了抱怨…… 我想起了恩师的话,忽然思考起来,到了现在,我除了’救人‘还能做些什么。”

两人在烛光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俞彦忽然开口说:“你救了我,我记得你。”

裴禛带着口罩,只剩一双眼睛转动,看向他,笑了起来,说:“可我不乐意救你。” 他道:“我好不容易在所有的房子里翻到一个还在喘气的人,发现竟然是你…… 原本觉得还是让这人自生自灭算了。”

俞彦:“?” 他道:“注意医德裴医生。”

谈笑完,裴禛又向他艰难地说道:“你回去之后,记得要去看我的女儿和妻子…… 苑和小晚把我当做依靠和最亲的人,可我对不起她们。” 裴禛的动作好像累得生了锈,过了好久将脖子上的长命锁和口袋里的戒指抓出来,放到俞彦身边的床头柜上,说,“…… 帮把这些给他们。”

“还有啊,” 裴禛身出一只手来,道,“你要跟阿尧…… 替我说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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