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83)
“砰!”
对方只来了一个人,一把枪。
在这个时间点分辨敌友已经毫无意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仅仅是一个照面间,卫队长已经连开数枪。
二十多年的受训经历,已经将开枪的意识煅入他骨血之中,他食指韧带和关节的运作速度,堪比一副紧密咬合的齿轮,一旦弹射到扳机上,子弹脱膛的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意识。但这一次,他的指腹却捕捉到了一缕钻心的刺痛,是刚刚在爆炸中所受的烧伤。
电光石火间,枪影和那道黑影有一瞬间的交汇,卫队长的心却陡然往下一沉。
仅仅是一个微妙的角度差,子弹落空了。
专列里有四张呈斜对角摆放的长沙发,并一张大理石长餐桌,都牢牢焊死在地面上,对方身量颇高,却在转瞬间滑入其中,仿佛一道毫无挂碍的影子。
卫队长眼光一动,突然凝定在其中一张沙发底下。窗帘被火苗燎着了,有一瞬间的鼓荡,将一道斜侧的阴影暴露无遗。
阴影正在朝沙发的尽头潜行。
他不动声色,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的枪口都直勾勾地盯了过去。
这是一种无声而暗含杀气的注视。枪手的影子无知无觉,仿佛缒在蛛丝上的一滴露珠,岌岌可危地下滑——
几乎在杀手潜行到沙发尽头的瞬间,已被数道弹网锁定,红热的扇形弹影将沙发轰成了大团大团的残絮,在半空中雪霰般四散开来。
沙发以黄油般的姿态,飞快地融化成了一摊弹簧。
依旧没有杀手的踪影!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化在了弹雨之中。
怎么可能?
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卫队长的心越来越沉。
他们人数虽然占优,却刚刚直面了一场爆炸,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耳膜更是严重受损,身边的一切响动都像被留声机掐过一遍,嘶哑中掺杂着回声,在颅骨中来回碾压。
枪手在这样一轮扫射中依旧沉得住气,将车厢内部的陈设运用到了极致,是个潜行的老手,没有人知道,他会在哪一个瞬间暴起。
比起这一人一枪,火势的蔓延显然更加迫在眉睫,绝不能再被绊住脚步。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撤退,他们根本不敢冒险!
委员长树敌颇众,在外露面前,往往先派身边的机要秘书探探风声,自己则扮作卫兵,见机行事。
这机要秘书是陈静堂精心挑选出来的,骨相和委员长有些微妙的相似,一旦加以乔装改扮,这点相似就会被放大到九成,外加卫队布控得当,只受过几次轻伤,谁知道这回却遇上了硬点子。
这一次的杀手人数众多,布局周密,早已切断了附近的联络网,一时无法联络援兵。他们担不起风险,只能在专列里伺机转移,直到一轮爆炸将他们逼出。
此时此刻,真正的委员长就在他的身后!
卫队长屈指在枪套上连叩两下,所有人立刻分成两组。
一组卫兵在车厢内四散开来,持枪扫射各处藏身点。剩下的则端起枪,以长餐桌为掩体,脊背靠脊背,往车厢门边撤退。
十步......九步......八步......
车厢门近在咫尺,留给杀手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只要越过这扇门,就能进入相对安全的第二安保车厢。
卫队长不敢托大,在一枪轰开车厢门的同时,脊背一侧。这同样是一个写在潜意识里的护卫动作,他背后却突然窜过一阵寒流。
不好!
烟幕弹几乎是贴地爆开,赤红色的烟雾冲天而起,和车厢内涌动的火光熔为一炉。
喉骨被捏爆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迟缓。他的耳廓才捕捉到这一串血肉模糊的闷响,身边的卫兵已经轰然坠地。
杀手弃枪不用,为的就是这一瞬间的落差。卫队长顶着眼中的刺痛,肩肘齐出时,他已经滑步向前,直扑中年卫兵而去,整个人都熔成了一股刀锋般悍然无匹的杀气。
委员长岿然不动,隔着这一片血雾般的烟幕,凝视着这道洞穿二十年时间的刀芒。
人的相貌纵然可以伪饰,但生死交睫间暴露出的特质却是无法掩盖的。
这样孤注一掷的神态,他在陆云蓬身上看见过。
陆督军一条性命,是他年轻时候分量最足的一张投名状。
彼时他穷困潦倒,陆云蓬夫妇于他有提携之恩,他借着远方穷亲戚的身份,甚至还在陆府小住过一段时间,可惜陆督军的照拂止于口腹,丝毫没有予以重用的打算,家中仆佣颇多冷眼,他只能另寻出路。
说是人心不足也罢,时事所逼也罢,陆云蓬拥兵自重,算不得是个善人,他在困厄之中,自然只能做个小人。
他动了两次手。第一次持枪蛰伏时,准备不足,被陆家公子撞破,索性转手将枪献给了那位大公子,装模作样地教他几式枪法,这才勉强遮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