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281)
这些煞星去得也快,唯有陆白珩又倒了一番霉,险些被撞了个正着。等他飞也似的钻进了舱里,便被梅洲君一把抓住了。
“你做什么?”陆白珩道。
梅洲君沾了些药粉,朝他身上轻轻一弹,以口型道:“祛祛晦气!”
陆白珩方才又同数只鸬鹚缠斗了一番,浑身上下无处不作痛,这药粉扑到面上时,却仿佛疲乏散尽了。
他往自己袖口嗅了嗅,又灵光一现,凑过去嗅梅洲君的鬓角:“这香气同你身上的好像……是平常时候的,嘶,现如今是一股死人味儿。”
梅洲君并不搭理他,他便又踢了踢地上横躺着的船夫,一看之下,竟还吓了一跳。
只见船夫七窍流血,面上布满了蚯蚓般密密麻麻的膨突血管,全然看不出五官来,连手脚也发白浮肿,仿佛在水中泡了许久。
看来是逃脱无望,服毒自尽了,这药兼有毁容之用,任谁也辨别不出身份。
他正要开口,王文声却朝他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只指南针,拆出磁针,在那死尸身上探寻了一周。
滋……滋……滋……
磁针滑过尸首右膝弯时,忽而泻出一缕细微的噪响,紧接着是啪嗒一声。
王文声一把捏住那纽扣样的小东西,沿着裤管捋了出来,一脚便踏得粉碎。
那是一枚窃听器。
王文声道:“是俞崇的手笔。”
陆白珩颇觉耳熟,忍不住重复道:“俞崇?”
“力行社的大组长,你们没有同他打过交道,他不常跟在陈静堂身边,而是常云超的耳朵,”王文声伸指在耳垂上点了点,“常云超疑心病重,得有人在三教九流间探听风声,唯恐心腹作乱,听得动静了,便由陈静堂委派出手。我一介糟老头子,曾引得这位俞大组长足足跟了我三个月,说不上深仇大恨,也算是颇有龃龉。”
杨行韫道:“文声公,这一回你捉弄于他,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王文声面上却并无喜色,只是道:“权宜之计罢了。陆二,你如今是你大哥的一线生机,绝不可轻易露面!”
陆白珩方才便听得云里雾里,如今听得这一句耳熟的话,忍不住转头去看梅洲君。
王文声顿足道:“陆二!你怎么毫无长进?你大哥如今冒你的名,对方留他尚有用处,只等着钓出匪首雪衣人,你兄弟二人相差六岁,其间诸多破绽,仅能以障眼法拖得一时是一时。”
陆白珩恍然道:“所以你才同他胡诌,左耳后有黑痣的才是二公子!”
此话一出,就连梅洲君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你不知道么?”梅洲君道,“你们兄弟二人左耳后都有一颗黑痣。”
陆白珩一怔,耳尖竟不易察觉地发起烫来。
王文声微微一笑,目光在梅洲君颈间的白玉上停留片刻,道:“我认得你,梅家的状元郎。”
第153章
这个称呼实在是久违了,梅洲君一听之下,倒还怔了一怔。
若要认真论说起来,王文声于他还颇有知遇之恩,当初考取公派留学时,这位王部长还亲自勉慰了他一番,言辞恳切,双目熠熠,如今神态却沉郁了不少,鬓角灰白,可见近年也并不如意。
而今陋船上相遇,他也意气消磨,实在是恍如隔世。
“这次见你,倒是沉稳不少,原来是搅进了一摊浑水里。”
“让文声公见笑了,”梅洲君道,“我也没想到,陆雪衾当日得以在火车站逃出生天,竟是文声公的手笔。”
王文声盯了他片刻,仿佛听出了他隐而不发的顾虑,一笑道:“我为什么插手陆氏这一盘死棋?当初蓉城爆炸案后,我是大失所望,说句不中耳的老实话,陆氏这一条虺蛇,就是如愿复仇,也成不了人形了,放任它冻毙风雪中,令这恩怨断绝,或许还是一桩善事。"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陆白珩听得着急,以余光频频去掠梅洲君,只见后者听得分外专注,脸上亦笼罩着一片霜雪般的寒气。
怎么越说越是死路一条了?
“文声公!”
“陆二,你又急什么?”王文声道,“这一笔旧账,还得接着往下翻,蓉城银行尚且算得上一笔无头账,少不得常氏趁机构陷,铲除异己的影子,只是火车站爆炸一事,闹得天翻地覆,名为刺杀,声势却仿佛敌袭,实在不成体统。”
陆白珩咕哝道:“我听说,你们光复会当年刺杀时,您老人家最爱用炸药。”
王文声冷笑道:“炸药?我活到如今,手足俱全,你大哥却连刀山火海也不知道躲,非要向常云超开最后一枪,整片后背皆被热浪掀去了一层皮!”
当时景象之惨烈,就连梅洲君的眉心也微微一跳。陆雪衾背后藏着掖着的烧伤,他并未亲眼见过,植皮手术过后,伤疤皆被鼠尾油蚀去,哪怕他存心试探,所触及的也仅是一片令人透不过气的铜墙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