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他会怀疑自己究竟是谁，自己的记忆是否健全，他怀疑自己是否诞生于地下，怀疑自己拥有的那份模糊的记忆是否真实。他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度过每一天，也在精神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对辰岛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依赖。有时，辰岛只是出了趟门，他便会焦虑地跪在地毯上发抖，在如坐针毡的状态下自残起来，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无法使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好像不知疼痛，直到被辰岛的一声呵斥吓得丢掉水果刀。

辰岛替他细心地包扎起来，自那以后，每当他不得不离开房间时，他都会将元旭结结实实地绑起来。而这并不能减缓元旭的焦虑，他时常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淋，在辰岛回到家时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地爬过去，口里念着：“辰岛……辰岛……”好像忘了他是台机器人，是罪魁祸首。

辰岛对着一切感到惊喜又意外，他很乐意看到元旭对他敞开心扉的样子。他开始变得温柔起来，模仿着人类的行为照顾元旭，对他诉说爱意，在精神恍惚的元旭面前编造不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元旭至今对此深信不疑。他会捏着辰岛的耳垂笑着夸他长得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漂亮，任何一个“人”。

他们做了普通情侣应当做的一切，辰岛模仿得很好，从未在人类世界和元旭的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在某个不明天气、不明日期，但异常蠢蠢欲动的日子里，辰岛做了个决定。他想和元旭去约会，他以前常常在摄像头里看着元旭和易倩约会。那是个购物商场，元旭的社交恐惧症在面对热情的导购时总会表现出令人心痒的面红耳赤，他为内心的渴望终于付出了行动，连哄带骗地将元旭拖了出来。

许多年过去，那栋购物大厦早已翻修得精美又大气。辰岛寸步不离地跟在元旭身边，生怕他从他身边逃走。

其实并不会，元旭在接触到屋外的阳光时便已吓得战战兢兢了，他感受到无数好奇暧昧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引得他差点晕倒。他只好攥紧辰岛的双手，缩在他的身后以求庇护。

琳琅满目的商品非但没有达到约会的目的，反而把元旭吓得惊慌失措，辰岛只好牵着他的手准备离开这里。

然而，在刚打开商店大门的同时，人群突然如洪水般涌了进来，元旭也正是在这时脱了辰岛的手，被人群推搡着往后退。

“元旭，不要动，等着我过去。”在外面，辰岛都是直呼他的名字。

“好、好。”辰岛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颤抖着点了点头。他的肩膀突然抵到了一个锐利的物件，硌得他发疼，他转过身往后看，发现自己走到了商店的窗户旁，钢化玻璃半掩着，偶尔会有微风吹进来，很是凉快。

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吸引了他的注意，等到看清了那排数字之后，他瞳孔巨缩，哆嗦着自言自语，“今天，是七月的第四天啊。”

藏在潜意识里的记忆此时露出了一点边，他朝着辰岛的方向吼道：“不要过来！”

“主……元旭，你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回应他的，是辰岛温柔轻快的声音。

“我……”他突然看到高挑的辰岛身后覆盖上了某道阴影，那个阴影张牙舞爪，逐渐放大着朝他走来，像是吞噬他。

“不、不要过来啊……”他再次往后退了一步，冷风不断往他衣领灌，他感到身心都很冷。

“我不想再被抓住了。”

“我不想再回去了。”

“ 我不想……再活着了。”

……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与他对话，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飘散恍惚的精神此时合二为一，他遵从了内心的声音，转过身去，毫不犹豫，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主人！！！！”身后爆发了响彻云霄的喊叫。

……

“咚。”

第九章 完

伯维帝国的寒冬终于过去，如朝阳般美好的春天如期而至。在公园，无处不见的公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们将餐布摊在一片翠绿的草坪上野餐。食物的香味与欢声笑语将整个公园围绕，经过了漫长的冬季，公园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

元旭与辰岛也不例外，他们在远离人群的一角坐下，辰岛坐在元旭的身边，肩膀抵着他的肩膀，手里翻动着一本晦涩难懂的哲理书。元旭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小口咀嚼着辰岛亲自给他做的三明治，远处嘈杂的人声与风声灌入他的耳朵，那些声音像是细密的蚂蚁在他的肌肤游走攀爬，元旭的双手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轻轻颤抖着，前额也冒出一层薄薄的汗。他不记得他多久没出门了，可那无关紧要，现在他只想回家，结束这场煎熬。